孙天义（以下简称孙）：1959年。我从北京调到西安外国语学院刚满两年，那次是受命陪一个外国客人去黄帝陵参观，我做翻译。

问：黄帝陵给您的印象？孙：当时的黄帝陵，老山门还在，背后还有一个影壁，地方非常狭小，而且年久失修，留给祭祀者的活动余地很小。在黄土高原的一处丘陵地带，突然出现那么一大片绿色森林，非常震撼人心。我当时暗想，老祖先选的风水非常好。参观中，我问黄陵县的人，为什么保存得这么好？他们的回答只两个字——传统。历代帝王、历代政府都重视这里的保护，古代时破坏一棵树，要灭门九族呢！

问：您后来怎样走上了保护、整修黄帝陵这条路？

孙：1992年，黄帝陵基金会在北京开成立大会，组织上通知，让我当副会长。当时第一感觉是突然，第二感觉很荣幸。能够参加这么一项有重大历史意义的建设工作，真的非常荣幸。我当时既是省政协副主席，又是西安外国语学院院长，任务很重，但我还是很乐意参加这项工作。

捐款尽孝

问：基金会成立以来，已收到海内外近亿元捐款，记不记得收到第一笔捐款的情况？

孙：印象不深了。问：印象最深的是谁？孙：黄明荣，他是菲律宾华裔黄光坦的儿子。1997年，黄明荣带着妻子、两个孩子瞻仰黄帝陵，对我说要永远做捐款最多的个人。得知基金会收到的个人捐款最多三四十万元人民币时，便代表其父亲捐了60万元人民币，并说，只要有超过60万的，就让我通知他们再捐。细问，我才知黄光坦生前一直盼叶落归根，黄明荣是代父尽孝。

还有一笔特殊的捐款，令我无法释怀。今年黄帝陵公祭所使用的一些天子祭器，是一位文物仿制企业的老板捐的。他负责仿制的那整套“九鼎八簋”，仅成本就要200多万元，可这位老板只要了100万，其他的是尽孝心。这个老板现在已身患重症，常要全身性换血，正需要钱。可以说，他的生命已经到了“数天天”的地步。

问：基金会是1992年成立的，据介绍，10多年来，基金会筹措资金过亿，这些钱都怎么用的？

孙：这个问题很好，我愿意回答。我们的每一项工程上马，都要经过公开招标，并在媒体上公示；每一笔开支，都会主动报相关部门严格审计。我们用的是大家的钱，做的是千秋万代的工程。上要对得起祖先，下要对得起黎民百姓！

问：作为会长，可否透露，基金会每月给您开多少工资？

孙：（笑）我在基金会是不拿工资的，只有办公费用和差旅费可以报销。我的工资关系在西安外国语学院，还是拿教授的工资。

建像寄情

问：从我国各少数民族的创世歌中，我发现一个特点，先祖都被神化了。黄帝是确有其人，或者只是人们臆想的神？

孙：根据史书记载，黄帝确有其人。司马迁在《史记》开篇之章就明确指出，黄帝葬于桥山之巅。桥山就在陕西省的黄陵县境内，也就是现在黄帝陵所在地。

问：黄帝陵二期工程已经结束，听说陕西省准备在黄帝陵陵区树立一尊几十米高的巨型黄帝像，有这回事吗？

孙：是的，不过现在还在论证阶段。按照中国的传统，有庙就应该有像。现在庙已经修好，应该造像了。

问：我国古代哲学家老子说，“大象无形”，既然人们都不知道黄帝长什么样，为何不把想像的空间留给后人呢？

孙：祭祖、敬仰总得有个对象吧，或者叫载体更合适些。目前政府和学术界较为认可的黄帝像，是位于山东的东汉时代武梁祠画像石所刻的轩辕黄帝像。其形象端庄、凝重而不呆滞，服饰古朴，只有头戴冕旒表明身份。这尊像，距今已有1800多年了，可能是最早出现的轩辕黄帝像。

问：黄帝陵的开发会不会破坏周围的环境？

孙：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黄帝陵所在地桥山上的80000多株古柏得到了良好的保护，一片郁郁葱葱，而且每年都有计划地进行绿化工作。当地政府对保护林木和周围的环境作了大量的工作。黄帝陵整修二期工程完成后，黄帝陵已呈现出庄严、肃穆、恢宏、古朴的宏伟态势。

祖佑天下

问：与黄帝同时代的还有炎帝，我们都是炎黄子孙，为什么只纪念黄帝，不纪念炎帝？孙：首先我想说，纪念黄帝并不是现在才提出来的，历代炎黄子孙都有祭祀黄帝陵的传统。毛泽东主席在1936年还专门写过祭文。建国以来，祭祀活动除文化革命时期外，从未间断过。

四五千年前，黄河流域的中下游的各个部落中，炎帝、黄帝，还有其他一些部落的领袖，率领我们的先民休养生息，进行种植、狩猎和其他生产活动，创造了古老的中华文明。黄帝是我们的一位伟大先祖，炎帝也是。炎帝陵在湖南炎陵县，当地人民也进行很多的纪念活动。当然，我们还有其它一些当时的部落领袖，各地人民都以不同方式来纪念和缅怀这些先祖们。

问：我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且各少数民族都有自己民族的缔造先祖，提黄帝是华人的共同祖先，有没有文字依据？

孙：中华民族中的各个民族，是从汉代以后才开始划分的，考古发掘证实了这一点。在陕西省凤翔县秦公一号大墓考古发掘，出土了一件石磬，上边留了16个篆字，其中有8个字是“高阳有灵，四方以宓”，意思是说在高阳（黄帝的五代孙）在天之灵的保佑下，四方得以平安。

问：曾几何时，祭祖似乎就是迷信。我们该怎么看祭祖与迷信之间的区别？

孙：我们纪念先祖、拜谒黄帝陵的活动和封建迷信完全是两回事。我们古代的很多了不起的发明，比如指南针、火药等，都是黄帝时代诞生。我们是把黄帝作为一位伟大的历史人物来纪念，而不是作为神来崇敬的。

我国古代有祭祖传统。个人的事业有成了，要去祭祖，用自己的成就来告慰先祖。遇到国难、危难的时候，也去祭拜先祖，向先祖倾诉苦衷，就是把感情寄托在这上面。如今，每到清明，大家都要祭祀自己逝去的祖先，最近的是自己的父母。这看上去是一种形式，实际上包含着深厚的感情。

祭祖怀乡

问：有一个声音说，陕西大张旗鼓办公祭活动，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也就是借祭祖，推动“朝拜经济”和旅游经济。

孙：如果把祭奠黄帝的活动单纯理解为“朝拜经济”，那我们的目标是太狭隘了。

问：在您的眼中，我们该怎样理解这种隆重的祭奠活动？

孙：黄帝是有文字记载以来中华民族最早的祖先。一个民族需要认同自己的根，了解自己的历史，只有了解过去，认识过去，总结过去，才能发展我们美好的未来。

一个民族最悲哀的，是丢掉自己的文化传统，这样的民族是没有前途的！作为一个人，你不是像孙悟空那样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有孕育你成长的文化土壤。祭祀黄帝陵是为了增强我们中华民族对自己民族的认同感。一些海外华人几乎连“皇帝”和“黄帝”都分不清，可他们回到祖国、来到黄帝陵就不一样了，他们觉得自己找到了根。走的时候，许多人都会带走黄帝陵的一捧土，说那样就感到和故土永远在一起了。为什么现在越来越多的华人，特别是旅居海外多年的华侨，到黄帝陵祭祖，因为漂泊太久了，他希望回家。

问：如此说来，隆重纪念黄帝，其题中之意是否就是在于倡导华人有一个共同的祖先，希望让某些数典忘祖的地球村民来说有所感悟？

孙：我完全同意这个观点。问：我看到新华社的一个报道，称今年黄帝陵公祭还有一个任务，即规范祭祀礼仪？

孙：我们这么多年祭祀，对每年的礼仪，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意见和想法。规范祭祀礼仪，也是顺应广大群众的要求。现在黄帝陵整修二期工程已完成，祭祀条件大为改观，规范礼仪的时机已经成熟了。我们归纳了大家的意见，并参照历史资料搞出的公祭礼仪，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今年还是一种试行，经过几年试行，不断完善，最后才能形成一套相对稳定的祭祀礼仪。

倾心护陵

问：有一部电影叫《东陵大盗》，您看过吗？

孙（笑）：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就是他（指东陵大盗孙殿英）的儿子。

问：1928年7月2日，您父亲以军事演习为名，炸开了清东陵慈禧墓和乾隆墓，许多财宝下落不明，关于您父亲与财宝的许多故事从此在中华大地上流传。

孙：父亲去世时，我17岁，正在北京上大学，家中的事知道不多。文革时期抄家，我家被掘地三尺，结果家中并没有传说中那些文物。

问：父亲毁陵，儿子护陵，两者之间有关联吗？

孙（笑）：这之间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我认为有意义的事情，我就认真去做。

问：您年逾古稀，终日为护陵墓、建陵奔走，体力上承受得了吗？

孙：身体疲惫，精神愉悦，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