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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物琐记] 乡井


(2004-06-25 07:24:33)

  席星荃

有一个古老的词叫离乡背井。如果说大地是人类的母亲,那么水井就是她的乳腺。在漫长的农耕时代,水井联系着人类的箪食瓢饮。一个村庄,一个市镇,水井就是生存和繁荣的标志;行于深山荒野,跋涉于沙漠荒原,寻找水井是最要紧的。不论人家多寡,哪怕是一二户,只要有一眼水井那就是人烟。宋代人形容柳永的词传播广远,说的一句话就是“凡有水井处皆能歌柳词”。这句话说得真妙,一下子揭开了一个遥远广大、无边无垠的国家地理的图景。古时候人若离开家乡,最不能忘的就是家门前的那口井。所以辞别家乡叫离乡背井。

我家乡的村庄大多有井。我们村的井特别深,井绳需四丈长,井水很旺,百多户人家吃水从来不浑。上边村子没井,吃塘水,很被人瞧不起。逢大旱之年,堰塘干了,就冒着毒日头跑几里路来我们村挑水。那一路的地皮像铁锅烧红了,等到家时鞋底已经烫脚,桶里的水也热了。那时候处处冒火,赤地千里,一口井是多少百姓的性命所系,该有多珍贵呀!

井台是村里传统的公共场合,是信息和感情交流的场所。暮色之中,放了工的人们挑着水桶陆陆续续来到井上,等候轮到自己绞水。扁担横在木桶上,人坐在扁担上,掏出旱烟袋,交换了各人自晒的烟叶,点着,吸一口,长长地喷出青烟,品说着成色。辘轳摇着,咿咿呀呀,说说七里八乡的新鲜事,说说天雨天旱的盼望或担忧;说说之后,似乎许多的烦恼便烟消云散,所以那时的井台是村里老少最喜欢呆的地方。

一担水百斤左右,摇辘轳也要力气。那时候,村两头的人挑水,来回要走两里路。若遇连阴雨,泥稀路滑,挑一担水真不容易。但是,村里自古有拦路喝“井拔凉”的规矩:挑水人正走着,有人拿着大碗跑过来,挑水的就站在大太阳底下让人家舀一大碗,咕咚咚喝了,再舀一碗端走。没有碗的时候就弯下腰,就着桶缘喝个够。挑水是男人的事,只有没男人的妇女才上井台挑水,所以寡妇招赘有一个好听的说法———“找一个挑水的”。如果哪家水缸见了底,女人找到男人指着鼻子骂,男人是不敢还嘴的。若是老人单过,给老人挑水就是检验儿孙孝顺忤逆的尺子。

男人摇辘轳都用单臂,只有妇女老人或小孩才用双手抱住辘轳绞。我开始挑水的时候只有十六七岁,身材单弱,力气不足,单臂绞水很有些吃力。但那时已经算是男子汉了,不想在人前示弱,暗暗咬紧牙关,硬是憋一口气,把一桶四五十斤的水绞上来,把那又累又酸的滋味埋在自己内心。后来终于有了力气,在人前就故意加快速度,哗哗哗,把水桶飞快地绞上来,暗暗为当年出一口恶气。

井是神秘的,它在哪里出现无法解释。常常是,人们认为地势低的地方有泉眼,而偏偏没;而出奇高的坡崖下却清泉浏亮。早时候有一种专门看地脉的,要打井,就请他来看。别说,还真的灵验,他要是说此地无泉,那也就没指望了。井是公共的财产。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们村的井坏了,修井成为村里的头等大事。整个夏天,井上搭了大帐篷,男人轮番下井掘土,老少妇女轮番背纤绳拉滑轮吊土。苦干了几十个日日夜夜,清泉再现的那一刻,男女老少泪如泉涌,那些日子全村子都成了一家人。

三十年前我携家带口远奔他乡谋生,临行时母亲塞给我一包故乡土,嘱我头疼脑热的时候用这土煎水喝。那包土一直跟了我十几年,直到重返故乡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丢掉。后来问了母亲才知道那是家乡井底的泥土,井底的土最能治在外游子的水土不服。

进城这些年,偶尔回想起来,觉得这乡井也是有文化的。单说那水桶几乎就是古老的象征,桶身呈纺锤形,底小,肚大,口紧,两块桶帮对称地挺拔上来,上头横装上月牙形的提梁。十几块桶板有一致的柔和弧度,合起来浑圆天成,滴水不漏,打上黄澄澄的桐油,亮闪闪的。做桶多用柏木,柏木坚硬,耐磨耐腐,一对桶年长月久地用,矮到只剩原来的一半高了,仍舍不得扔掉。有人问起来,主人会说这可是我爷爷手里传下的。我小时候看见过几户老派人家的桶梁上写着“德善堂”、“广益堂”字样,毛笔楷书,工工整整,后来知道那是堂号,代表着一个旧时的古老富庶的家族。而这些家族的子孙们现在都是地道的农夫了,只有这个遥远的堂号叫人沉入久远的历史遐想。这种习俗大约到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就消失了,我之所见是它的回光返照。大年初一抢头水也是一个习俗。每到大年初一,天还没亮,井上就传来哗啦啦的辘轳响,据说抢到新年头水的人家吉祥如意,新年大发。但似乎从来不见村里谁家大发了,虽然年年初一辘轳总是响个不停。

到20世纪末,水井似乎走完了生命历程,正在被人类弃置。在城市里,当年的众多水井变成了一个个街巷地名;在乡村,有的村装了自来水。我们村已有半数人家在自家门前打了压水井或电动抽水井,这在目前的乡下已成风气。井台残破,喜鹊落在井架上,翘着尾巴鸣叫。水井的荒废使乡下人昔日的聚会气氛成为记忆,这记忆随着人际联系渐渐淡出,古老的乡村传统正在风流云散。

有一个古老的词叫离乡背井。如果我们的生活背离了古老的水井,算不算离乡背井呢?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么我们离的是什么乡,背的是什么井呢?

在结束小文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段旧事。据老辈人说,当年我的曾祖牙齿特别好,有力气。他常常用牙咬住一桶水,撒开两手,摇摇摆摆地从井台走回自家的四合院。这故事一代代传下来,至今已有百年。我的曾祖早已进入历史的苍茫云端了,那口村井虽然依然残存在老屋百步之外,但往后的日子里,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故事,这样的热闹。

(作者单位:襄樊市十六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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