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网 新闻前哨

 胡成

    真实性是新闻的根本原则。新闻的真实不仅要求新闻的整体和本质的真实，同时也强调细节的真实。对舆论监督而言，细节的真实是绝不可疏忽的地方，否则真可能“大意失荆州”。
     2002年底，《湖北日报》发表通讯《郧西县“石头标语”劳民伤财》，说的是郧西县这个国家级贫困县的一些干部不思苦干实干，而是大搞形式主义，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在半山腰上大造“石头标语”，劳民伤财，把一场“造林运动”变成了“造字运动”。这篇报道的社会反响颇大，省委书记俞正声等省领导对此进行了严肃的批示，俞正声还特别在全省经济工作会议上对此现象进行了严厉的批评。这一报道荣获“中国新闻奖”二等奖。
     应该说，这篇报道有许多可以总结的地方，但我个人对其中的“石头标语”到底有多大这个细节问题却有很深的体会。作为一个舆论监督的记者，我没有道听途说、偏听偏信，而是对每个细节问题进行了多方的调查和求证，从中我们既可以看到一个舆论监督记者的求真务实、敢负责任的精神，又可以看到我们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心态。
     2002年10月16日，我乘长途汽车经过偏远的郧西县店子镇姜家沟村时，发现半山腰上赫然出现巨幅“石头标语”———“封禁治理”。我问同车的农民字有多大，有的说有200平方米，有的说有500平方米，有的说有一亩大（667平方米）。我找到曾亲自指挥过“造字运动”的镇林业干部余秀武，他准确地说有840平方米大。我与他一起爬到山上，以一米的步伐对“封”字中的一点进行了估算，约有40平方米。下山后，我对这几个“石头标语”的大小还是没有把握，欲再上山进行实测，但不幸身份“暴露”，被该镇的武装部长满山追赶。我不敢恋战，赶紧转移。
     回来以后，我对“石头标语”的大小还是拿不准，便委托新闻界的一位朋友前往郧西县认真调查。他和镇林业干部余秀武到山上，用皮尺对其中一个“禁”字进行测量，结果竟是930平方米，“封”字中的一点是45平方米。这一结果，令当时的“指挥员”余秀武也不敢相信。原来，当时他们在另一座山上用对话机进行遥控指挥时，不自觉地放大了字样。
     报道发出后，郧西县的县长、宣传部长来报社沟通，他们表示诚恳接受舆论监督，同时也指出，这个“石头标语”没有那么大，记者夸大其辞。我告诉他们，我们进行过实测，他们就没话说了。
     为了让读者对930平方米一个字的“石头标语”有一个直观的印象，我准备用篮球场的大小与之进行比较。但一个标准的篮球场究竟有多大，让人颇费周折。
     我首先找到本报一位毕业于体育学院篮球系的体育记者，他说，新颁布的篮球场标准应是15米×30米=450平方米。我不放心，又找到作为行政管理部门的省体育局，得到的答案是15米×28米=420平方米。我还是不放心，又驱车找到武汉体育学院，从教科书上求得的答案是14米×26米=364平方米。
     这3个答案可以说都有一定的权威性，但我到底信谁的呢？
     最后，我查询了电脑，从中央电视台网站的《体育频道》上，我看到：“篮球比赛的标准场地长26米、宽14米。”
     接着，我又从《篮球裁判网》得到更完整的解释：“对于国际篮联主要的正式比赛以及所有新建的比赛场地，其尺寸应是长28米、宽15米，从界线的内沿测量。对于所有其它的比赛，国际篮联的适当部门，如地区委员会或国家联合会，有权批准最小尺寸为长26米、宽14米的现有比赛场地。”
     我所需要的是一个中国老百姓常能见到的篮球场与之进行比较，所以我选用了14米×26米=364平方米的这样一个国内标准。于是，我在文章的副标题中醒目地写道：“一个字两个半篮球场大”，形象生动，一目了然，令人震撼。
     真实性是新闻的“命根子”，对任何新闻报道都是最基本的要求。在党风和社会风气受到严重腐蚀、污染的今天，一些领导尤其是对于政绩，夸夸其谈，张口就来，言过其实，任意拔高，浮夸造假。而有的记者也沾染了严重“官气”，导致文风不正。这样的记者“围着公路走，隔着玻璃看”，满足于拿材料、听汇报，浅尝辄止，不求甚解，把一些领导“摸脑袋、拍胸膛”的浮夸当成新闻事实来进行报道（更别谈什么“细节真实”），严重影响新闻的真实性原则。
     事实上，这些言过其实的政绩报道是不难见报的，也很少有人来跟你较真的，追究你的什么民事责任、政治责任，大多的情况是“集体沉默”，最多是老百姓不信你的报道而已。
     作为舆论监督的记者能否也像有的“正面报道”那样有闻必录、偏听偏信、言过其实呢？你试试看，一篇失实的舆论监督报道就会叫你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实事求是地讲，目前舆论监督的外部环境并不能说很好，许多被批评方的领导正拿着放大镜在寻找报道中的漏洞，准备进行反舆论监督，如果你已在采访中出现严重失实，那你就算是主动为被批评方提供了“炮弹”，你就得承担全部责任，哪怕你在细节问题上出现一些破绽，也会授人以柄。这可以说是舆论监督的低级错误，而一个低级错误可能结出一个莫大苦果。
     记者常常抱怨舆论监督的外部环境问题，其中一个重要的困扰就是新闻纠纷。据《河北省新闻舆
     论监督状况调查报告》显示，新闻从业人员中“有39.1%被调查者遇到过新闻纠纷，而他们所遇到的纠纷多属于‘报道某些细节失实’和‘被批评者无理取闹’，这就是造成某些从业人员对批评报道产生畏难情绪的原因之一。”
     1999年，新华社、中国煤炭报社的记者对原山西省长治县县委书记王虎林“批发官帽”一丑闻进行了报道。王虎林起诉记者，称报道“严重失实”，其中一个重要根据就是报道中数字有误：王虎林两个月实际提拔干部420人，而不是报道所说的432人。
     这一官司所涉及的主要就是一个细节的真实性问题。当然，新闻媒体在进行舆论监督时不可能像司法机关侦查、取证那样周密、全面，法律也没有授予记者强制调查的权利，加之新闻强调时效性的特点，要求记者在短时间内做到细节的全部真实也是不现实的。所以，就新闻报道对名誉权的侵害，我国的法律规定都将“严重失实”作为侵害名誉权的基本构成要件，即对舆论监督只要求“文章反映的问题基本真实”、“内容基本属实”。
     这些法律规定可以让舆论监督的记者避免法律的追究，但不能成为记者不负责任的护身符，在实际生活中，细节失实的困扰仍是多方面的。首先，被批评者常以新闻官司相要挟，将此作为阻挠舆论监督或“报复”记者的手段，将水搅浑，混淆视听。
     同时，细节的失实确实有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我们设想，如果长治县书记王虎林在两个月中不是提拔了420人，而是提拔了42人，我们能说他是“批发官帽”吗？如果郧西县的“石头标语”不是实测的930平方米，而是农民说的200平方米，如果我们按国际篮球场标准420平方米，而不是按国内常见的标准篮球场的364平方米计算，那么，郧西县最大的“石头标语”也仅是0.5个篮球场大，而不是“一个字两个半篮球场大”。如果郧西有官员辩解说，“石头标语”是我们正常的宣传手段，而不是搞形式主义，我们还真有点说不清楚，或者说，这个新闻典型就大大地贬值了。
     舆论监督细节失实的进一步发展，可能导致基本事实的失误。
     如何避免这种低级错误，很简单，要求舆论监督的记者有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任的精神，有求真务实、吃苦耐劳的作风，有迎难而上、敢拼敢打的勇气。
     如果要问，“石头标语”一个字究竟有多大，我不仅会说：“大到930平方米，大到有两个半篮球场大。”我还要说：“大到关系党风、文风；大到关系对一个地方的肯定、否定；大到可能导致一场无谓的官司；大到关系一个记者的形象、声誉；大到影响报社与地方的关系；大到影响党报在人民心目中的威信。”所谓“舆论监督无小事”，这便是一个很好的注解。（编辑：胡治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