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木家的故事在当地非常奇特,按农民的说法,家里出了“乌七八糟”的事,让他把自己的切身经历说起来,还真费了一番周折。
一眼看上去,三木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衣服皱巴巴的,一只裤腿还卷着,杂乱花白的头发,额头上一道道深深浅浅的沟壑,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被烟熏得焦黄的部分显示他不小的烟龄,使他比实际年龄看起来更苍老一些。也许是三木捕捉到我打量的眼神,他憨憨地说:“我们农村人整天侍弄菜园子,有空闲就睡个瞌睡,打打麻将,哪里还顾得上穿衣打扮。再说,年纪大了,儿孙一大堆,怕别人笑话哩!”一提到儿孙,三木的眼睛顿时亮了许多,不过,他叹了口气:“哎,要是她在,这个家就算团圆了。”三木口中的她,指的是数次出走、回来、再出走的妻子——胡兰。
一贫如洗的家住着三个穷光棍
不瞒你说,小时候我还是蛮享福的,我家是富农,虽然家里兄弟姐妹多,但不愁吃不愁穿。可这样的好日子到文革时期就到了头。
自父母去世后,姐妹嫁人,一贫如洗的家就只剩下三个年近30岁的难兄难弟。在农村,这样的年纪还讨不上老婆,怕是要打一辈子的光棍了。眼看比自己小的青年都一个个娶上了老婆,当了爹,可仍没有姑娘肯上我家的门。家里衣服没人洗,饭没有人烧,房子也没人收拾,我们三兄弟的日子也过得很“霉”。村里的叔伯婶娘看我们过得艰难,都热心地张罗介绍姑娘伢来,但人家只来一回就丢下话:“谁要是嫁到他家,就是自己找罪受!”在这样的情况下,胡兰的出现无疑让我们欣喜若狂。胡兰是外乡人,她流浪到我们村时,村里人就想了个主意,把胡兰引到我们三兄弟面前,直接问她看上谁,就跟谁过算了。胡兰点了我,可能我看上去要长得顺眼些,人也不凶吧。
我疑惑地问他:怎么胡兰不嫌弃你家的条件?三木解释说:“我们那有个风俗,不娶‘弯巴佬’(指外乡人)当老婆,不知根知底,要跑了就找不着了。胡兰人长得不好看,还比我大两岁,别人都说她不清不白的。我肯收留她,她自然愿意。”不过,三木当时绝对没想到,这句“跑了就找不着了”竟一语中的。
洞房那晚发现她不是个黄花闺女
胡兰答应这件亲事后,我问了些她的情况。据她讲,她是个孤儿,在村里没人照顾,她没办法,就只好出来讨吃的。因为胡兰没有娘家,我们家也穷,所以我们的亲事没有像别人结婚那样大操大办,只简单地办了两桌酒就算了。洞房那晚,我才晓得她不是黄花闺女,心里有些憋屈。但又一想,我能讨个老婆也算不错了,总比没有强。只要她能给我生个儿子,不让香火在我这一代断了就行了。再说,像她这样到处跑的女人,怎么可能不受欺负。
婚后,我本来以为家里有个女人会变得干净、整洁些,可胡兰似乎没有这样的心思。我有点纳闷:村里哪个人的老婆不是一过门就做这做那,精心地侍候男人、照顾小伢,难道胡兰还没习惯这样的生活?后来一想,她也不是咱这儿的人,也许她们那儿的风俗和我们不一样。等她看见别的女人怎么做,她就会学着做的。
几个月后,胡兰真的给我生了个儿子。我那个高兴劲呀,恨不得把她当活菩萨供着。每天干完农活回来,就忙着给她弄吃弄喝,伢我也尽量多抱,好让她休息一下。虽然累得不得了,但我很快活。胡兰每次也不说什么,只要能脱开身,要么在床上躺着,要么坐着发呆。我有点心寒,觉得她没把我、儿子和这个家放在心上。
闲下来,我也问她:你好像不怎么关心我和儿子,自己到底在想么心事?她总答:没想么事,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想,也许是自己多心了,便没再追问她,免得她发烦。
儿子满一百天了,我的心也平静下来。有时抱着他,发现伢长得一点都不像我,也不么像她。偷偷算了算日子,觉得这个伢多半不是她和我生的。有天,亲热完了后,我问她,她一下子就冲我发了脾气:“不是你的,那你说,是哪个的?我又没跟别个结过婚!”也怪我想儿子想得发了狂,总以为在这里生的伢就是我的,跟着我姓,以后也不会认别人。我说服自己相信了她。
儿子不满一岁老婆跑了
儿子很快到了学走路的时候,胡兰开始嫌磨人了,她不像别人的妈那样牵着伢慢慢地教伢走路,总是把伢往地上一放,任伢满地滚啦爬都不搭把手。我看伢经常摔得青一块紫一块,心疼,就怪她。她烦了就说:“再把我搞烦了,我就走的。”我只当她说气话,没放在心上。
可万万没料到的是,有天我干完农活回到家,发现伢坐在地上哭,当时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完了,出事了!果然,房间里衣服乱七八糟甩了一地,抽屉、柜门都大开着,胡兰跑了,她带上了换洗的衣服和家里仅有的100多元钱。看着快两岁了走路都不稳的儿子,我欲哭无泪:好狠心的婆娘,就是一块石头,也有被捂热的时候哇,伢这小,没娘的日子怎么过呀?
她跑了后,我四处托人打探她的消息。终于,有个亲戚找到我,他说在天门看见过胡兰,并打听到她又嫁了人。我一冲动,抱着伢就到天门去了。在天门待了几天,听说她已经和别人生了儿子,可男的好吃懒做,还经常打她,她的日子过得很苦。我当时还有些解气:该!谁叫你这贱的!我本想偷偷见她一面,说服她跟我回去。可她男人把她看得蛮紧,“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只好回来了。
可是没过多少日子,她突然跑了回来,哭哭啼啼地对我说:“实在受不了啦,他天天喝了酒就打人,我不想再回去了。”她哀求我容纳她,并保证会和我好好过日子,再不生事了。看到她满身的伤,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原谅了她。其实,我也觉得她丢下那边的伢蛮毒,但又侥幸地认为她这样做也是为了一心一意地跟我,不想和那边有任何牵连。那时正值腊月,家家户户都在忙年,而我们家清锅冷灶。我想,伢才4岁,她能安下心来,也算是一个完整的家,能过一个团圆年了。
经过这次风波后,她变了一些,对我的笑脸也多了,话也多了。后来,我们的第二个伢出世了,是个姑娘。她蛮喜欢,成天说:“生个姑娘好,姑娘是妈的贴心小棉袄。现在和你儿子、姑娘都有了,以后就不怕没人给我撑腰了。”她一高兴,我也高兴,总算可以过太平日子了。
再次出走 她染上脏病
日子和和美美地过了几年,胡兰又蠢蠢欲动,说这样的生活不咸不淡,没什么嚼头,她鼓动我一起到外面去看看。我一听就火了:“你在外面受的苦还嫌不够,两个伢又丢不开手,么办?你能不能安下心来,外面哪有家里舒服!”她听后没作声。可谁知她又偷着跑了。
这一次说实话,我不像上回那么急了,毕竟伢们大了些,一直以来也都是我在管他们,两个伢对胡兰也不是特别依恋。
一晃,儿子姑娘都到了懂事的年纪,可他们从不主动提要妈妈回来。有一天,我听说她在武汉青山区一带混,不顾亲朋好友的劝阻,马上搭车去找她。这次她没怎么拒绝就跟着我回来了。当时我还很高兴,以为她收心了。后来才知道她在武汉无亲无故,只得靠做那种事谋生,染上了脏病,在青山既没人管,又没钱治病,当然会心甘情愿回来养病。她回来,身上的气味蛮难闻,两个伢都不么理她。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湾里的人都知道了她不光彩的事。那个时候,得那种病的人还蛮少,我只能带她到县医院去治疗。别人每次看到我和她在一起,都指指点点,偷笑半天,我恨不得把脑壳钻到裤裆里去。作为一个男人,我哪有个面子,自尊都被她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三木说到这,嘴唇哆嗦着,拿烟的手因激动而抖动起来,“别看我不嫌弃她,可她老嫌弃我,说我没见过世面,活得窝囊。我再怎么委屈求全,也感动不了她。”这个老实的农民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回家吧 “跳来跳去”的女人
过了几个月安生日子,胡兰又开始找碴吵架,但没想到她这次怀着伢又跑了。我心里钻心地恨:你要寻死我不管,但不要拐着我的骨肉去跟你受罪,你生了伢随你便!我发誓:不管她跑多远,我都要把她抓回来。
我把两个伢丢给亲戚照看,搭车搭船,千山万水地去找她,最后在黄梅县找到了。那时她已把伢生了,是个儿子。她再嫁的那个男人倒是老实本分,但他家也穷,他不肯把伢还给我。我回来找一房头的老老少少商量帮我要伢的事,结果村里人听说后,各家各户出了个劳力,我们带上家伙,包了个车子浩浩荡荡地到黄梅去了。说起来也蛮危险,我们这群外地人到别人的地盘去“翻门槛”,如果引起公愤就不得了了。幸好,那户人家在当地是个单姓,没什么势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们看到这样的阵势都吓坏了,赶紧把伢还给了我。
后来听说,她和这个男人只过了几年又跑了,至今不知去了何方。
这些年来,我和三个伢勤扒苦做,日子过得还红火。现在家里楼房盖了,儿子姑娘都成了家,也当了爹娘,对我也蛮孝顺。可背地里还是有人在骂我苕,辛苦一辈子,白白给别人养大了一个伢,可我觉得不管是不是亲生的,认我养我就行了。
我虽然恨过她,但人老了,恨也慢慢消了。不管怎么说,她为我生了三个伢,还是做了贡献的。我现在特别想让她回来看看我和孩子们的幸福生活,希望她能和我们共享天伦之乐。毕竟她也老了,想跑也跑不动了。临走时,三木拜托我把这些话写在报上,他说也许胡兰看到报纸会回来的。毕竟家里有她的儿孙,人老了都会想家的。(如有雷同,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