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作苏

孟子说：“吾善养吾浩然之气。”这里所说的“气”，既是一种精神状态，又是一种思维的特征。在面对纷繁世界观察和思考的时候，以一种物我两忘、荣辱皆抛的思维姿态，凭临于万物之上，得出自己的结论，这种积极的思维，我认为就是记者很需要的那种“浩然之思”。

我并不赞成“记者是无冕之王”这个说法。记者出自于民，服务于民，何来“王气”？但是，借这个说法，有一点可以开启我们心智，在思维的领域里，记者倒应该有一点“王者之气”，就是摆脱各种思维羁绊，积极主动地思考问题，做到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

为什么自己总是写不出有灵气的新闻作品来？在探讨这个原因的时候，大家找来找去，最后往往归结到一点：思路放不开。

“思路放不开”，这在很大程度上不是一个方法问题，而是一个思维状态问题。没有“王者之气”，如何驾驭思维王国？

值得注意的是，有些记者在思维上有一种自我矮化的现象。即，把自己的思维层面矮化到部门利益、地方利益代言人的角色地位上，个别人甚至矮化到金钱奴隶的地位上！精神的矮化导致思想的僵化、视角的固化、文字的模式化。我们在编辑部编辑时，常常叹惜，怎么常常有被称为“三类苗”的稿件出现。这类稿件共同的特点是：没有生动的事实，缺少鲜明的观点，堆砌的是时髦的赞词，散发的是敷衍逢迎之气。我们得出的结论是：平庸之作很多都是精神矮化的孪生兄弟！

古人在论写作时，用“精骛八极，心游万韧”来形容思维的自由。只有在这种上天入地，翻飞自如的思维翱翔过程中，才能对被观察物获得最佳的观察角度、最全面的立体印象、最真实的形状和方位辨别。

记者当然是希望被人请去采访的，请的人越多，说明记者的信息渠道越多，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是普遍存在的一个问题是，往往是谁请就写谁，而且完全是从被邀请者的角度去看问题、去说话，连角度和口气都不愿调整一下。这就怨不得社会上出现“写谁谁看，谁写谁看”的怪现象。读者要看的是记者眼中的世界，谁愿意看那些虽貌似记者作品，实际上却是某些单位和个人“自说自话”式的、自我表扬式的信息呢？

如果说让记者到处去扮演“诤友”的角色，天天发报道去得罪人不可行的话，至少也应该当一名“真友”。当“真友”的本钱就是思想要放得开，看问题比别人要更高和更全，能够让朋友分享到有价值的观察和思维成果。

有一年我到湖北房县去。那个地方是大山区，记者来得本来就不多，县里当然希望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多帮他们发几篇表扬性稿件。可是，当我打听到这个县有三名副县级干部违纪兴建私房、近日要被拆除的新闻线索时，我表示要前去采访。县里有关方面同志感到为难了，因为“家丑不可外扬”，而且与一些平原地区相比，这个县干部盖私房的违纪现象并不算严重。

我十分理解当地同志的心情，但是我还是坚持到拆房现场去采访了，并且当天就发了稿，次日见了报。待当地同志看了这篇题为《在房县看拆房》的现场短新闻后，非但没有生气和沮丧，而且十分理解和感谢。这是为什么？因为这篇报道用事实表达了三层意思和一个结论：一是把干部违纪建房的事实曝光，二是报道县里四大家领导班子现场监督拆房，这种不护短的精神应该提倡，三是报道了三名干部知错善改，自己请亲友用大锤和镐头拆去自己的新房；结论是“共产党人勇于和善于改正自已的错误”。

很多同志在多年以后，还记得这篇获得了湖北新闻奖一等奖稿件的末尾一句话：“……房县党员领导干部自己起来纠正自己错误的一页，正在房县群众的眼前翻开。”他们说，如果说这篇稿子是表扬的话，那是带着沉重感的表扬，如果说是批评的话，那也是充满了善意的批评，记者观察和思考的结论，不仅符合实际，也从正面给他们很大的激励。

面对人家溢美的话，我心里很冷静。实际上这篇小稿能写出，只是思维跳出了地方和部门的低层面的结果，在这种活跃的思维支配下去观察和写作，才有可能从人人都见得到的现象中，去发现不见得人人都能意识得到的、有价值的新闻。

江泽民同志在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78周年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一个革命政党，必须有一股浩然正气，这样全党才能具有强大的精神支柱，才能充满生机和活力。”记者的浩然之思，必须建立于浩然正气之上，这种正气集中体现了自强不息，一往无前，勇于克服一切困难的顽强意志；伸张正义，抑恶扬善，不向邪恶势力低头的高贵品质。千百年来我们的民族英雄辈出，浩然正气可歌可泣。南宋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千古名言，浩气齐天；宋朝民族英雄岳飞的《满江红》，精忠报国，旷古留芳；晚清谭嗣同“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正气之歌，动人心魄；鲁迅先生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高尚志向，情真动人；叶挺将军“我愿在烈火和热血中得到永生”，可谓血写的人间圣曲。由此可见，中华民族的浩然正气，是我们民族的灵魂，是世世代代繁衍发展的强大基础。

古人云：“术自心来，心正术正，术正气正”。新闻记者特别需要的浩然之思，并不只是一种术业，它本源于人的思想，受制于人的世界观。本来，浩然正气是每个人都必须具备的。只是因为有的人失之于放任，不知道涵养自己的浩然正气，渐渐地，这股正气也就消失了。如何涵养自己的正气呢？孟子说得最清楚了：“以直养而无害，则充塞于天地之间。”就是说，人如果用正道好好地培养它，没有一丝邪念来损害它，那么正气就能够充满在天地之间了。可以这样说，记者的路有多长，“心正术正”的自我完善之路就有多长。

这本作品集定名为《江河归大海》，是因为我的新闻实践，主要是在长江和汉水这两条大江大河之间的广袤地区内展开的。从历史长河的角度看，我在这块土地上二十多年的新闻耕耘与收获，本身谈不上有多么大的价值，只不过是在江汉朝宗、奔流向海的浪涛中，增添了微不足道之一波。

新闻是事学，但新闻未尝不是人学。先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然后才能谈得上写出结结实实的文章。在编这本集子之际，当我披阅旧作，翻检发黄草稿的时候，一股对生活的感激之情蓦然而生。感谢这块土地上的人民给我的教诲，感谢同志们对我的帮助，感谢许多知名和不知名的读者对我的鼓励和厚爱。

集子中所收的作品，有许多已时过境迁，但为了尊重历史，基本照原貌收入。有一些作品系合作，均在文尾列上合作者姓名，并在此深表感谢！（编辑：徐蟾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