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网（湖北日报）王晓清

作为地缘化的学术品类，湖北学术群体所构建的“鄂学”在晚近中国学术史中的学人气度、学术气韵、学问气势，直指中华文化的内核，推动并创造了中国学术的现代范型。

晚近“鄂学”学术群体挺立学术谱系的显著性，就是开宗立派、自成家数、傲然独持、高标一格。杨守敬（宜都）的《水经注》研究，被誉为晚清地理绝学；沈祖荣（宜昌）、杨昭折（谷城）的图书馆学崛起洪荒，独步学坛，成为现代图书馆学的开山宗师；“新图书馆学运动”就是沈、杨所供职的武昌文华图书科所发动的。王葆心（罗田）、张国淦（蒲圻）的方志学承接章学诚之地志学统绪，开启顾颉刚之中国边疆沿革地理学的端绪。黄侃（蕲春）的小学、音韵学出自章太炎，但他的音韵学却出乎乃师之上，甚至音韵学家钱玄同也要向黄讨教，章太炎自称黄侃的文字音韵学已自成家派。李济（钟祥）的田野考古、人种学、古气物学、史前文明研究，为民国时代的翘楚之观，被世人誉为“中国考古学之父”。汤用彤（黄梅）的中国佛教史、魏晋玄学、印度哲学前无古人、后启来者，成为开辟学术流派的大师；熊十力（黄冈）的“新唯识论”自创新义，在与同时代学者欧阳竟无、马一孚、梁漱溟的学术辩论中，树立家派；陶希圣（黄冈）开始是“新生命派”的核心人物，中国社会史研究的领军；执教北京大学后，陶希圣创办了“食货”刊物，倡导中国经济史研究，成为《食货》学派的灵魂。王世杰（崇阳）的法学，是早期北京大学法律系的键钮，王自然成了北大法学的开山学人之一。作为中国第一代欧洲法学博士的代表人物，王世杰创建了现代格局的武汉大学。冯承钧（武昌）的中西交通史，将欧洲东方学与乾嘉考据学打通，创获良多；黄文弼（汉川）的西域考古，自出手眼，创通体例，为学界共尊。

鄂学学人共通的性情是锋芒特出、我自为尊、贬斥博通泛滥、崇尚专家独深。不追求学问的广泛性，不歆羡知识的广博性，在一个迹近生荒地的学术部门从事创拓型的学术开垦。这就是鄂学学人的气度与学格。一个学人首先是有自己的个性，然后才有学术的创始性。鄂学学人群体的每一位风格殊异的学者，都具有自己的才情与品性。或恃学使气，或岸然独立，或苦节厉行，或矜才傲世。成熟而具有理论体系的学术路线，成就了学术宗师的大气磅礴与做人的风骚独领。晚近鄂学学术群体的先声夺人、自树典型的作派，与荆楚文脉学统持续性的历史氤氲、刻苦励节、陶铸灌浇以及孳乳潜生滋长，具有莫大的关系。如果以地域划分的话，鄂学领袖群体的硕学鸿儒大抵可以找出其寄籍湖北的所在，但他们一个差不多共通的特性是，出乎湖北返乎湖北而卓然自立于中国学术界。晚近鄂学学人，大多不是在湖北成就学术名声的。他们或北上京华，或东下江浙，或渡海日本，或放洋欧美。杨守敬晚清东渡日本，黄侃留学东洋，冯承钧、王世杰清末游学欧洲，李济、汤用彤、闻一多由北京清华学校而留学美国，黄文弼、陶希圣的学术则渊源于北京大学，沈祖荣、杨昭折的图书馆学与到美国留学密切相关。熊十力的佛学，是在弃政从学后到南京内学院攻读后，体悟出来的。将自己的学术兴趣与当时国际学术潮流比较理想地钩联一处，圆通华梵，打通中西，融化新知，昌明国粹，在鄂学大师级学术群体中具有很透辟的反映。

学术创造与学者的苦心孤诣总是分不开的，学术宗师并不是在每一个学术领域都开山立派，自成门户。晚近湖北学人在沐浴张之洞“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风概后，领略的是东洋之学，由东洋之学而进窥欧美主流西学。这就在很大程度上跳开传统学问的深重桎梏。晚近湖北知识精英集团从不同科学领域的学术贡献，整体推进了中国文化的发展。正是因为黄侃的使气骂人，闻一多的拍案而起，汤用彤的菩萨心肠，胡风的上书直言，熊十力的坚守唯心主义，李济的“翻青白眼”，将鄂学学术群体映照得光彩四射，魅力十足。而他们精深的思想与智慧，不仅仅是湖北一隅的，其人文精髓与学术传承，更属于民族的与世界的。（作者单位：武汉电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