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汉东西湖二支沟，坐落着全国唯一一所成建制的女子看守所——武汉市第一看守所。这个“唯一”，是因为它以女民警为主，且常年关押着一批“问题女子”。她们当中，有的是等待法院宣判的犯罪嫌疑人，有的是短刑犯，有的是死刑犯。

远望几幢红顶黄墙的监舍，这里更像是现代化的学生宿舍。走进监区，两个监区之间的小块空地被辟出种了些树和花草，园子门口挂着“桂园”、“梅园”的小木牌。两天前，武汉迎来第一场冬雪，尚未融化的积雪令桔园看上去更添了几分“妩媚”。

清晨6时，民警开始叫女犯起床。女犯们的洗漱声打破了清晨的空灵寂静。

7时10分，犯人开始整理床铺，标准是“五线一整齐”——被子、枕头、床单、鞋、洗脸毛巾成“五线”，全监舍看起来“一样整齐”。

8时，新入监的女犯开始学习，由过渡监室女警阮芳逐一向她们讲授监室纪律。在对女犯发出每一个指令时，女警都不失女人的温柔：“来，请搭个手”，“今天谈话完了，有事还来找我，好吗？”……

狱医张丽萍在询问女犯的健康情况。几天前，一个女犯的高血压犯了。“今天感觉还好吧？”“好多了，就是感觉浑身没劲。”“注意休息。”看着这个女犯吃了药，她走到下一个监室。

“张医生，我这几天老觉得头疼……”一个女嫌犯神色焦虑地对张丽萍说。

“别想太多，如果还是不舒服，过两天我来给你检查一下。”对这个女嫌犯的判决还未下来，张丽萍知道，她是因为太紧张而失眠了。

在一间普通监室门前，阳光透过监室的风场照射进来，洒在两名女犯的身上。其中一名女犯手持小镜子，端坐在凳子上，仔细打量镜中的自己，“左边再多剪点，哎，白头发又多了。”她的身后，另一名女犯正为她修剪头发。

女犯们一天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据介绍，目前女性犯罪有上升的趋势，职务犯罪和高学历犯罪也在上升。在这所女子看守所里的在押服刑人员中，以激情类和财产类罪犯居多，此外就是职务犯罪、拐卖妇女和容留卖淫，其中职务犯罪人员的文化都在大专以上，年龄大约在30岁以上。

苦乐交融的女管教

在记者看来，这里更像一所特殊的学校，女警们就是对这些“问题女人”进行再教育的灵魂工程师。

“她们刚进来时，心理落差很大，所以我们的态度至关重要，还要不断地变换角色。”少年犯管教涂小红说，“面对这些孩子，我既是保姆，又是警察，还是老师。”

管教过程中，难免有心酸和委屈。一些刑期较长的犯人私下将新来的女警称作“新贩子”，她们有时会在“新贩子”面前耍些小手段，让她们工作难以开展。许多年轻干警刚参加工作时都有这样的经历，但很快就能成熟起来，和女犯们真心沟通，并把她们的影响力渗透到女犯们的灵魂深处。

1998年5月，汉口自治街发生一起汽车爆炸案，一银行行长被当场炸死。这一恶性案件的主犯喻琴很快落网，被判处死刑。

这个曾风光一时、有着大学学历的女死刑犯常常以“熟知法律”自居。管教周萍针对这一情况，就充分运用所学的法律知识与其“较量”，令喻琴彻底折服。

一次，周萍到监号看喻琴，喻琴拿出一个苹果给她：“周干部，这是我家人送来的，你吃一个吧。”周萍知道，以喻琴高傲、倔强的性格，说出这样一番话是鼓足勇气的，便接过了那个苹果。看到周萍，另一监号里的几个女犯为感谢周借缝衣针给她们，也拿出苹果执意要给她。

周萍看着这些女死刑犯，她们曾经杀人、抢劫、贩毒、诈骗……每一个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可是她们此刻看到周萍时，眼睛里流露的却是一种信任。

逢年过节，女警们都会收到曾管教过的、刑满释放人员寄来的名信片，有的虽然没有落款，但一张一张写满真情。

安抚那一颗颗敏感多虑的心

面对和自己同是女人的女犯，女警们首先要学会安抚她们那敏感、多虑的心。

有的女犯，许久没有接到家里的信，就会想是不是家里人不要自己了，如果前来探视的亲人说了句“孩子有些调皮”，女犯回到监室后就会整整一夜辗转难眠。

“犯人的任何一个细微变化，都能反映出她们的心理活动，正因为如此，更要求我们心细。”为了能“读懂”犯人们的心，第一看守所里先后有近20名女警自修了心理学，并取得心理咨询师的资格。

副所长刘丽还给记者讲了已故的前副所长肖琳的故事。

1997年2月24日凌晨1时许，江岸公安分局刑警大队送来一名叫章祯的女犯罪嫌疑人，章因绑架勒索30万元而被警方刑拘。

按照规定，每名新入监的嫌疑人都得接受例行检查。在进行必要的入监登记后，章祯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拒绝接受检查。

职业的敏感使肖琳觉得章祯似乎在故意掩饰什么。肖琳轻轻伸手一摸，在章祯身上触到了两包东西。拿出来打开一看，一包是用首饰袋装着的金首饰，另一包则是一个棕色小药瓶，瓶内装着白色粉状物。

章祯一口咬定小药瓶内是咳嗽药。肖琳耐心开导她，章祯最终供认瓶里面装的是氰化纳。

原来，章祯在入监前曾听说“号子”里的犯人欺生，新犯人一进去首先就要挨打。她想自己犯了这么大的事，不是死刑，也得判个无期，如果受不了，还不如大家一起死。肖琳的细心救了她。

3个月后，章祯被判刑，上诉期过后，被依法送往监狱。临行前，章祯依然对民警的恩情念念不忘。

治病、救人、疗“心”

去年9月23日晚10时10分，女犯刘莉莉突然倒在了漱口池旁，口吐白沫，监室的呼叫器铃声大作。狱医基本确定刘莉莉的症状属于脑溢血。

“快送医院”，在朱所长、值班干警的护送下，10时40分，急救车将刘莉莉送进了一家大型权威医院，医生要求立刻进行开颅手术，家属必须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可此时已根本无法通知刘莉莉远在大悟的家属。

“我签”，正在众人情急之时，朱所长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能等了，马上手术吧！”

凌晨2时10分，刘莉莉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于凌晨4时结束，主刀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因为送得及时，若是再晚一点，可能命就保不住了，一直守在手术室外的干警们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刘莉莉在医院的精心治疗和管教民警的悉心护理下，很快就出院了。这次治疗共用去所里3万多元的医疗费用。得知事情的经过后，刘莉莉的家人感动不已，他们送来一面锦旗，上书：执法为民。

在监区里，还有这样一间特殊的监室，门上写着“发泄室”。

“女犯们因思亲心切，或刑期较长而产生的郁闷情绪，都可以申请在心理咨询室和发泄室宣泄”。

在这里，女犯们可以拳击、可以舞蹈，尽情地放松身心、发泄自己。

“谈心”谈出破案线索

整整一下午的采访，金嗓子喉宝一直没有离开过女民警阮芳的手，尽管如此，她的嗓音还是略显沙哑，阮芳现在是过渡监室的管教民警。

“这也算是职业病吧。”阮芳说，“每天要不停地和犯人谈话，用嗓过度，不吃这个还真不行！”

如果不值班，女警们一天的工作就是和犯人们谈话，借此了解犯人的想法和在监室里的情况，这样的谈话对于一些特殊监室，如未成年人监室、过渡监室显得尤其重要。“只要犯人愿意谈，我们一般都不会打断她们。”对阮芳她们来说，和犯人长谈一两个小时是常事，而一些深挖的犯罪线索往往就是这样“谈”出来的。

女警张弛在看守所内被同事们称为“破案能手”。和犯人交流谈心，她更显几分柔情：女犯王芬患病不能坐着，她便站着和王芬谈了几个小时；和女犯刘春花第一次谈话时，她蹲在地上用双手抱着头，被张弛扶到凳子上；每当看到女犯流泪时，她都会递给她们一张纸巾。

“王颖是因为‘盗窃’进来的。”张弛告诉记者，“刚进来时，她一口咬定自己是冤枉的，但没多久，她又承认那些事都是她干的，反复无常。在监室里，她显得心事重重，这些都表明，她心中很可能还藏着一个秘密。”

张弛开始对王颖展开“情感攻势”，“为他人担当责任，非但自己的案子无法澄清，还会令真正的作恶者逍遥法外，给社会上制造更多的危害。”

经过几次深刻的交谈，王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她主动交代出其男友等6名犯罪分子组成的一个盗窃团伙。警方借此一举破获22起盗窃案件。后来，根据有关政策，王颖被依法从宽处理，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刑3年，去年9月就已释放。

“女犯是非常敏感的，她们可以通过你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来判断你对她的态度。只有让她感觉到你的真诚，她才可能向你敞开心扉。”

“当然，回忆过去对她们来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她们愿意将自己的伤口重新撕裂给我们看，我们更要懂得这种信任的份量。”张弛说。

经过所有民警的共同努力，2004年，第一看守所通过深挖犯罪共破获了62起案件，包括一批重大案件。

好“管教”没空做贤妻

“这里多的是合格的管教干部，却难有合格母亲、合格妻子和合格的女儿。”第一看守所教导员雷桂珍这样评价女民警。

看守所的女警大多已成家，因为工作，常常与家人聚少离多。

“我最盼望的是一家三口能在晚饭后出门散步。”民警张胜华说。8年前，她选择看守所民警这个职业，也就选择了现在“老小不顾”的家庭生活。丈夫是强制戒毒所的民警，跟她一样长期值班、加班，小孩只能由年迈的爷爷奶奶抚养，“这个希望也只是奢望”。

有时候，因为工作压力，女警们甚至会把工作的情绪带回家。民警阮芳一次回家后，因为工作上的事闷闷不乐，丈夫关切地询问，她却很不耐烦，嗓门也不自主地大了起来。丈夫却还是笑脸相迎：“阮警官，你对犯人可没这么凶！”

雷教导员说：“犯人是有期的。她们进来一批，改造好刑满释放就走一批。可是，对于管教干部来说，这项工作却是遥遥无期。”

这，正是她们这群特殊“警花”的生活写照。

(文中女犯均为化名）

记者手记

改造人的工作最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