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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


(2005-02-04 08:46:18)

刘庆林(湖北日报报业集团 430077)

我的家乡曾经是一个河湖环绕的穷乡僻壤。“沙湖沔阳州,十年九不收”,是它昔日的真实写照。一场暴雨,就可以使它变成水乡泽国。西流河的河堤上,经常络绎着逃荒的人流。糠菜伴着我度过了饥饿的童年。幸运的是正当我七岁那年,解放的炮声驱散了弥漫在祖国上空的乌云。在“东方红,太阳升”的歌声中,我走进了学校。学校是由一座临河的破庙改成的,徒有四壁。除了教材外,没有任何课外读物,当然也看不到报纸。以后上了离家有七八里之远的乡村中学,因为家穷,交不起每月7元5角钱的伙食费,我大部分时间是早去晚归,一天两头黑地来回跑,根本看不到报纸。直到进了县城的高中,我住读了,才有机会在学校阅览室里读报。那上面刊载的各种新闻,把我带到了一个广阔的天地。我从报纸上学到了许多书本上所没有的东西,尤其是那些国际新闻,不仅开阔了我的视野,而且使我萌生了当记者的美梦。其时的想法相当天真,以为当记者可以天南海北地跑,既可以增长见识,写自己想写的事,又可以出名。那报上署名的“本报记者”,在当时的我看来,无不金光四射,成了我神会的偶像。

记得20世纪60年代初,我的家乡穷则思变,建了一座规模在如今看来不值一提的水坝。我从学校回家,听说有一位新华社的记者正在那里采访,连忙赶去看稀罕。那时,“记者”这个称谓在我的心目中是相当神圣的,我想看看记者究竟是怎么样的。可当我兴冲冲赶到那里时,已人去楼空,心中很有几分怅然。这当然是很可笑的,但从那时起,我的记者梦更为灿烂起来 。在高考填志愿表时,我填的是清一色的中文系,就是想大学毕业后,当一名记者,走南闯北,录下时代前进的足迹,为人民鼓与呼。没想到我进了哲学系,在思辨的王国里漫步了五年。更没想到的是,大学毕业时,正逢文革,我和我的同学们被一艘火轮拖到了洪湖县大沙湖军垦农场,接受解放军的“再教育”,过起了祖祖辈辈“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在牛屁股后面转悠了将近两年。当我犁了一天地浑身像散了架似地躺在床上的时候,我曾悲观地认为,我的记者梦恐怕要胎死腹中了。“教育”完毕,我被分配到一家区供销社专卖坛坛罐罐,研究起了买卖的“辩证法”,像阿庆嫂唱的那样:“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只不过她是“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我则是“坛罐伴日月,和泪煮流年”。就在我的记者梦濒于破灭的时候,命运之神却为我打开了一扇理想的大门。我的爱人从湖北中医学院毕业后,因伟大领袖发出了“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指示,失去了接受“再教育”的良好机会,径直分到了鄂南的通山县,在九宫山下的一个小镇上当医生。为解决两地分居,我毅然舍弃了那些美好的、人民群众不可以须叟离开的坛坛罐罐,调到了山区。报到那天,县人武部副政委、革委会宣传组组长(当时还没恢复宣传部)韩大清同志找我谈话。他说:“通山很穷,有文化的人不多,湖北日报一年露不了几回脸,你是学文的,就留在县里当通讯干事,试试吧。”没想到这一“试”,竟决定了我人生的坐标,自此结下了文字之缘。

通山通山,通统是山,山山相环抱,走路云里钻。这是流行在通山的一段民谣。县城在两山夹峙之间,长不过百米,东头放屁,西头听音。富水河穿城而过,汇聚一路的山泉,奔腾不息。工作的艰苦是可想而知的,而我却非常珍惜这一份工作,以为是找到了圆“记者梦”的天梯,成年在崎岖的山间小道上穿行,追寻报道的人和事。那时山里的生活很苦,加上“文革”期间,又大割“资本主义尾巴”,剁鸡头,砍鸭头,拔菜头(这些东西都被视为资本主义尾巴,要剁之砍之拔之),搞得山民如黄连树上吊苦胆,苦上加苦。交通又相当不便,下乡大多靠步行。更为困难的是,山民讲的话如“鸟语”一般,听起来如同听“天书”一样,不知所云。我只能从他们的手势和眼神,来捕捉他们讲话的大意,根本无法形成稿件。几个月下来,没有只言片语见诸报端,急得抓耳挠腮,寝食难安,见到韩副政委连头也抬不起来,生怕将这碗饭给“试”掉了。但我没有轻言放弃,我笃信“绳锯木断、水滴石穿”的古训,悉心揣摩“鸟语”的发音规律,终于找到了对话的门径。在弯弯的山道上,我看到那倒挂绝壁的青松和掀翻石头的竹笋,惊叹造化的神奇之功,同时也更激发了我和命运抗争的勇气。我曾和山民们一道就着酸泡菜啃红薯,一道辟山造田,一道在“松明灯”下学“毛选”,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他们之中的许多感人事迹,曾使我激动得无法自抑。人民群众那种顽韧的生存伟力,那种与命运抗争的精神,那种对党的无比热爱和忠诚,化成了我的精血,给了我直面人生的勇气和信心,激励着我奋发工作。当我在报上发了几个“豆腐块”后,湖北日报的领导和一些热心的记者编辑对我鼓励有加,乃至设法将我调进了报社。他们的举荐之恩,我没齿难忘。

我是在粉碎“四人帮”那一年调进报社的,初在咸宁记者站工作。当我领到那梦寐以求的“记者证”时,曾激动得彻夜难眠。春风惠我,我何以惠春风?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当一名让党和人民放心的记者,不能辜负了党和人民的厚爱。当时的咸宁地区除现在所辖的县市外,还包括武昌县、鄂城县、阳新县,报道面是很宽的,而当时的记者站只有二三名记者,工作量是很大的。我们除每月一次的碰头会外,大部分时间在乡里跑。县与县之间通了公路,而到乡下采访还得靠步行。吃饭要么在公社食堂,要么在农民家里。每顿饭交半斤粮票,一角五分钱。那时风气正,没有如今请客送礼那一套。鄂南产茶,买斤茶叶,照价付钱。从此县到彼县,自己赶车,没有车子接送。就是在县里采访,临到开饭了,也是本子一合,掏钱吃饭。记得1976年6月底,我在通城县采访县委书记余新员(后来调任咸宁地委副书记),老余并没因为我宣传他,对我另眼相待,陪我就餐。我和县报道组的刘传奇同志为了采访他艰苦奋斗的事迹,到他蹲过的点上去采访,他也没派车接送。我们徒步翻山越岭,采访农家,掌握了大量感人的事迹,写成了通讯《永远进击的先锋战士》,在本报头版发表后,新华社随之转发了通稿。此后见了老余,他也没有什么热情之举。在当时,我们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作为记者,宣传典型是我应尽的职责,不应有额外之求;作为老余,他立党为公,勤政为民,应该得到肯定和赞扬,没有必要投桃报李。在如今看来,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而在那时节,我们双方都相当真诚,彼此信任。当年,在我们这一行里,流行着一句“行话”:脚板底下出新闻。就是说,记者应该是“跑者”、“行者”,像孙行者那样,上天入地求之遍,跑的多,问的多,想的多,才能发现新闻。泡在会议和简报中,是难以写出真正的新闻的。成天坐着车子转,进餐喝的像醉虾,云里雾里瞎折腾,见礼品就收,见红包就拿,这样的记者要是能写出好新闻,岂非咄咄怪事!

我原以为当记者是一件很风光的事儿。那个所谓“无冕之王”的称谓,曾一度使我神往不已。但当我实实在在地走进这一领域时,我才发现,当一个好的记者其实是非常不容易的。记者应该是社会的良心,代表公理和正义。他不是简单的传声筒。他首先应该是一个思想者,而思想者往往是痛苦的,他肩负的重担永远也不会轻松。他必须具有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和事业心,把自己的命运和祖国的前途、人民的利益紧密联系在一起;他还得有敏感的政治神经,思想的车轮处于不停地转动之中,思考现实中出现的种种问题,开掘其潜在的精神内核,在“风起于青萍之末”时,就写出具有积极导向作用的作品;他必须具备优秀的人文素质,用科学的世界观总揽全局,洞幽探微,发现新事物,研究新问题;他还得有甘于为人作嫁的献身精神,恪尽职守,认真对待采访或编辑的每一篇稿件;同时,他还要“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以过硬的笔力,及时而准确地展现时代迅进的足迹。他必须讲究职业道德,不能戴着记者的桂冠去干那些鼠窃狗盗的勾当,为一己之私利而损害党和政府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一个人格低下行为猥琐的人是绝对当不好记者的;一个想在这个行列里寻找升官渡的人,面对的只能是难以逾越的滔滔洪水,难达彼岸;一个企图在记者这碗饭里淘金的人,实际上已沦为精神的囚徒,时刻面对着道德法庭的审判。唐代的史学家刘知几提出史官要讲究史德、史识、史才,秉笔直书,不为王者讳,不为尊者讳,不为贤者讳,这样才能编出信史,供后人借鉴。他撰写的《史通》,就是一部信史,至今仍为史学家所称道。今天的新闻就是明天的历史,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昨。所以,新闻记者也应该而且必须德、识、才兼备,惟其如此,才无负于“中国新闻记者”这个光荣称号。

自从参加新闻工作以来,我就奋力朝着上述目标迈进,少有所获。在农村改革向深度发展的时候,我写了兀立潮头锐意进取的年轻企业家(《昨天已经古老》),揭示了农村昨天的古老、今天的新貌和明天的辉煌;在人才大量外流的时候,我写了放弃国外优厚待遇报效祖国的科学家(《博士,你在想什么》),张扬了中国知识分子高尚的人格精神;在改革之潮拍天而起的时候,我写了《黄鹤归来开新宇》,纵情讴歌改革给我们这个一度僵滞的社会注入的生命之源;在艺术体制改革刚刚提出的时候,我写了《春风春雨催潮生》,纵谈了艺术只有挣脱旧的茧壳才有出路等等。我采写的一些人物,有的已成为博士生导师、两院院士,有的成了全国十大青年企业家,有的成了享誉国内外的知名艺术家,还有一些新闻杂文作品被外报外刊转载。但总的来说,我写的还是太少太少,先天的不足和后天的失调,延缓了我前进的步伐。我这里讲的先天不足,主要是指我的知识储备不够,穷乡僻壤给我的惟一财富,就是祖祖辈辈的那种吃苦精神,而偏居一隅,闭目塞听,却严重禁锢了我的思想;后天失调则是指我们这一代人经历了太多的政治运动,正是鼎力冲刺的时候,却遭遇了十年文革,美好的岁月在大批判的呼啸声中付诸东流。我感到幸运的是迈进了改革开放的新时代,我们的共和国洗涤了身上的烟尘,如日方升,踔厉奋发,为一切有识之士提供了大显身手的舞台。而这时的我,已经人到中年,就像长跑运动员一样,过了年龄就失去了最佳的冲刺状态。其时,我又蒙组织信任,负责文艺体育方面的宣传工作,成天为人作嫁。我常为修改别人的一篇文章而苦思不已,为斟酌一个标题连吸好几支烟,有时为核对一句古诗的准确真伪而翻阅这个作者的全集,耗费了大量时间。我本来是个不太喜欢体育的人,但责任在身,遇到大型运动会,还得率队前往;或者上夜班,编发一线采访记者连夜发回的报道,直到夜阑更深。时间就这样从我的笔下流走了,我得到的却是花甲逼近,两鬓飞霜。但我无怨无悔。因为我今为人作嫁,当年别人也曾为我作嫁。没有河谷,哪来高山?特别是看到和我共事的同行佳作迭出,长足迅进,一个接一个地入了党,又一个接一个地提了干,先后成了一个部门或一张报纸的负责人,我更是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喜悦,认为这是时代对我最好的回报。

现在,我的记者梦虽然已经打上了句号,但我仍然非常羡慕那些年轻的同行。他们从一开始,就在一个安定良好的环境中学习、成长。他们既受到了系统的理论教育,也免遭了许多不必要的干扰,而且又欣逢盛世,起点很高,这一切,为他们开展创造性的工作提供了非常优越的条件。我羡慕他们,但我并不嫉妒,非但如此,我还为之感到由衷的高兴。新陈代谢是不可逆转的客观规律,前进的接力棒总要一代一代传下去。在这个春光烂漫华彩四溢的美好时代,年轻的同行们肯定会超越我们,谱写出更精彩的华章。

在本书(《思痕屐齿录》--编者注)即将付梓之际,我写下这段话,和我的同行们共勉。(编辑:徐蟾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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