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的夏天，人挤人，汗渍渍的，稍一磕碰就要爆发大战争，连铺垫过渡都不需要，一接火就惊天动地直奔高潮，这性格倒很适合搞戏剧。我本是江苏人，都说江苏人细腻文静，也许是桔逾淮而为枳，受地气影响，居武汉的我就搞了戏剧。

　　谁都想获得成功，我也想，也想像运动员一样，脖子上挂满了金牌。可想归想，做归做，不论成功不成功，在武汉工作，首先要面对武汉的观众。

我最怕听人说“支持我们戏剧吧。”戏剧有什么了不起啊，不过就是你的职业，自己先把剧本写好再说。自己写得不好，还有资格要社会支持你？

戏剧无论怎样发展和变化，终归要面对观众，不论传统还是现代；不论保守还是开放；不论观众多还是少，是俗还是雅，戏剧终归都要与他们作精神的沟通。怎样才能与观众沟通呢？我的办法很笨，那就是守住自己的感受……

　　无戏可演勤读书

    1960年8月，沈虹光小学未毕业，被湖北省话剧团招为学员，学表演。不意碰上三年自然灾害，学员班裁员，只留下了几个孩子，其中有沈虹光。接着，文化课也不开了，老师都走了，一个12岁的小孩，能干什么呢？

“只有跟着剧团混，跑龙套。遇打仗的戏，举着个红缨枪冲啊，跑上去，跑下来，起哄。英雄人物出场了，就围绕在他旁边，做葵花向阳众星捧月的样子。”沈虹光手舞足蹈地回忆着那些没有戏演的日子。“平时打杂，搞小道具，记得排《阮文追》，戏里要美式手雷，芒果什么的，我就给道具师傅打小工，帮忙熬牛胶，粘马粪纸。”沈虹光说她第一次演的正经角色是小雷锋，“就是雷锋小时候，给地主谭老三养猪，地主砍小雷锋的手，受苦受难的那段。我脸上画得黑乎乎的，戴个小男孩的头套，也就是一点点戏。”

没戏演也不做道具的日子，就跑剧团的资料室。“资料室不大，可有好多解放前出的图书画报和20世纪初在伦敦、巴黎上演的戏。不过我喜欢看的是小说，勾魂似的，一有空就往里钻。文革中资料室封了，看门的炊事员嫌不通风，就把封条扯了，加个锁，晚上睡觉就把门打开，白天还关着。我就向炊事员要了钥匙偷偷钻进去，到处都是灰，坐在书上，两手翻书翻得也都是灰，一看就是一天。那时候，最讨厌的就是要上厕所。洗手，上厕所，再洗手，一来一回就得耽误半天，万一碰上什么人或什么事，拽住了就回不来了，好烦的。”

独辟蹊径创新体

    1972年，湖北话剧团决定改编一个朗诵剧《高原风雪》，说的是武汉测绘大队到西藏测绘遇到叛匪英勇牺牲的故事。创作组去西藏采风时，领导让沈虹光也去了。回汉开工写戏，七场戏，集体讨论分头执笔，分给她三场。由此，沈虹光开始了编剧之路。

沈虹光的作品第一次变成铅字发表是一篇小说《春与秋》。“那是在北京电影学院编剧班进修，同寝室的几个都写小说，我是受了她们的影响”。写了小说又回头写戏，沈虹光的第一个戏《五二班日志》也像小说，一篇日志就像小说的一章，在台上就是一场戏。“写着写着高兴了，我还写了一支歌，‘我是一颗小树苗，又爱唱来又爱跳，为什么唱为什么跳，因为我又长高了！啦啦啦，啦啦啦，我离蓝天更近啦……’演出后该剧大受欢迎，还到中南海演出了。可有人说这不叫戏，还引发了争论，我说我就是把它当小说写的。后来有专家指出，说这是戏，但叫做‘散文式’。哦，原来如此，我一听就像找到了组织，踏实了”。《五》剧之后，沈虹光又写了《寻找山泉》，也是“散文式”。再后来是《搭积木》，被拍成室内剧后，得了“星光杯”奖。世界妇女戏剧家会议在澳大利亚召开，南澳剧院的演员还演了《搭》剧片断……名气一日比一日大，可沈虹光编的剧本里，人物越来越少。沈虹光的解释是，她是剧团出来的，知道剧团的艰难，人物少演员就少，便于集聚，制作成本也低。

幽默点染多滋味

    在沈虹光的相册里，剧照居多。最引人注意的是张生活照，她站在日本新宿大街边，身后就是一张广告牌———张贴着日方演出《同船过渡》和《幸福的日子》的精美海报。歪着头斜靠在边上，沈虹光如孩子般天真而满足。“我应该感谢戏剧，戏剧让我得到了许多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实在在的好处。如《同船过渡》出来后，我的住房也改善了。原先我和《同船过渡》剧的情形一样，住‘团结户’，《同船过渡》剧获奖，我便拥有了新房。新房有83平方米之阔，门也多。朋友来玩，我让他们倚在书房的门边，我从厨房这边给他们拍照，从镜头里看过去，那门一道又一道的，很有纵深感……”沈虹光的幽默无处不在，让你分不清她是在说戏，还是在说自己的生活。“住惯了小屋，猛地进了大屋还空落落的，晚上一人在家竟害怕，想像着坏人从窗外爬进来。而切菜刀就在窗边砧板上，顺手就能抄起来……于是我把菜刀塞进米袋里，这样坏人就拿不着了。卧室门边我也搁上一个板凳，如果坏人推门，板凳就会倒，就会发出响声……这时候，我忽然想到‘团结户’，两家在一起，挤是挤，可有安全感。”

当然，多住几天后，便习惯了。沈虹光的新房不临街，很安静，“夏天，我把地板擦得干干净净的，光着脚板从这个屋走到那个屋，怡然自得如女皇般在自己的宫殿里徜徉。”

百姓生活显真情

    深入生活，到处找苦吃，还跟“铁姑娘”一起学大寨改天换地，也搞过“三突出”、“高大全”……30多年的创造，戏剧界有定评，说沈虹光的戏有一种动人的力量！“生活是无处不在的，你有左邻右舍，有同事朋友，你和他们过着一样的生活。写戏就是设身处地将心比心。”沈虹光说即将被搬上日本舞台的《临时病房》，灵感就来自她住过的中南医院的临时病房……“从每一张病床，自然便感觉到不同的人生境况，写戏的时候，我好像把自己分成了几半，有的附着于这个人物，有的贴近了那个人物。”出院后，落笔成戏。

值得一提的是《临时病房》的排演。沈虹光讲，“在一个租借的、四处透风的老年公寓里排戏，有一天，一位演员把家里的保姆带来了。这位来自农村的妇女，从来没有看过话剧，当时剧组正在排打吊针的戏：农村老太太刘大香（肖慧芳饰）舍不得花钱，为了省钱，偷偷打工，给病人洗衣裳，还偷偷地捡饮料罐卖钱。城里老先生李天佑（王学竣饰）斥责她，‘是钱要紧还是命要紧哪？’老太太毫不含糊地回答：‘钱要紧！’老太太于是讲述儿子打工挣钱的经历，说看到药瓶里的药水就像看到儿子的血时，那位农村妇女哭着跑出排练场……”“写的东西都实打实的，是一些老百姓的平常话。流露着真情真性，你恰到好处的搁在那里，人们就被敲醒了，就记住你了。”一直没离开剧团，沈虹光说“写话剧是自己的职业，我必须爱岗敬业，把自己的工作做好。”


沈虹光：

    1948年8月生于江苏南通。一级编剧。现任湖北省文联副主席，湖北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1974年开始进行专业创作。话剧作品有《五二班日志》、《寻找山泉》、《搭积木》、《丢手巾》、《同船过渡》、《幸福的日子》、《临时病房》等，电视剧作品有《戏剧人生》、《有这样一条船》等。
    她曾四次获得曹禺戏剧文学奖；她创作的《同船过渡》被公认为上世纪90年代小剧场戏剧的代表作；她的新作《临时病房》在第八届中国戏剧艺术节全国小剧场话剧比赛中获得七项大奖；她异常执着地守住自己的感受，悉心经营着戏剧人生……

职业着 精彩着
周 洁

11月，沈虹光新剧《临时病房》将被搬上日本舞台。8月底，就在日本戏剧界专家到武汉，商讨该剧到日本巡演事宜之际，我拜访了沈虹光。浅咖啡作底，白色的小花点缀其间，一身真丝衣裳恰到好处地衬出她的温婉沉静。长期和舞台打交道，言谈之间，举手投足，沈虹光给人的印象如看戏，很有舞台感。说到话剧，更是滔滔不绝，珠玉层出；率性活跃，机智幽默。“我表面上很温和，其实内心还是蛮激烈的。”沈虹光说。“你说要来采访，还要资料照片，我心想，哼，你们倒省事，电话一打我全给你准备好了！（笑）这么热的天，大汗淋漓的，我从外面回来，澡也不洗，包包一扔就拉开柜子为你们找资料，地上摊了一大堆，我就坐在地上翻。按照你们的要求，资料照片都一一找齐了，整理好了，这才洗澡，哗哗哗……唉，舒服极了。幸亏你们没要我的奖牌，那更难得翻找，党和人民给我的荣誉都珍藏在箱子底下呢！”她一面说一面做，惟妙惟肖，引得记者哈哈大笑。

戏剧理论里有个名词叫“预示”，意指剧作家在对剧情发展“保密”的前提下，把剧情发展中即将发生的事件的全部、局部或某种迹象征兆，向观众做预先提示。使人心里有数，对即将出现的戏剧高潮，人物命运、尖锐对峙的矛盾冲突有预感，使观众为剧中人物的命运、遭际，或悲喜，或张弛。受到沈虹光的感染，快乐洋溢周身，于是想：这样的沈虹光，怎么没有选择演戏？“演戏我不行，特别容易笑场。还是作壁上观好”。戏剧是靠想像再创造一个世间。沈虹光说她喜欢汪曾祺的作品，“他（汪曾祺）受过很多苦，但写的东西很美，很恬淡。他说生活其实是很有诗意的，作品怎么着都应该有诗意。”无怪乎沈虹光总是那么“善于从平凡普通的生活中发掘出诗意，对苦恼而又油腻的人生深怀善意，表达了对人的关切和对未来的向往（余秋雨语）”。

由此管窥，根植于世俗生活，因为是老百姓，沈虹光能感同；因为是剧作家，沈虹光能入物；因为怀抱诗意，沈虹光能提升。这样的一位以戏剧为职业，又很职业地创作着的剧作家，居武汉，屡屡制造着耀眼于全国的精彩，自是不必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