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电视节目越来越煽情了,比如《超级女声》就摆出了不哭不罢休的架势,每次比赛都要极尽煽情之能事,给被淘汰的选手放她比赛历程的回顾录像,让她读自己提前写好的告别词,让她与舞台上的好姐妹抱头痛哭。虽然明知这是电视台又一种吸引眼球的手段,坐在电视机前的我还是会被女孩子们惟一不造作的表演和泪水而打动,我相信她们的哭泣是真的。那包藏着委屈、压力与依依惜别的泪水毫不掩饰地流淌,看到此,心里便会突然对策划安排了这种场面的残忍冒出无名之火。
哭,大概是人最简单最直接的表达感情的手段了。我们哇哇大哭着来到这个世界,以最肆无忌惮的声音向世人宣告着“我”的诞生。及至长大,我们再也没有了这种想哭就哭的权利。泪水更多地是被压抑深埋在心里,无法痛快地释放。我小时候家教甚严,甚至有点走极端。印象最深的是,那时的我经常在白天受到父母的批评和指责,有些是非常不公正的,但我不敢辩驳,也不敢哭,因为那会换来更严厉的惩罚。只有等到晚上,一个人在漆黑的屋子中裹在被子里,任由泪水奔流恣肆,还不能发出声音,因为睡在旁边的妹妹会不耐烦地叹气。许是夜晚的泪流得太多了,我用的那块粉红色腈纶枕巾经常是硬硬的,上面好几处地方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壳,仿佛储存了太多少女坚硬的忧伤。
爸爸威严,不苟言笑,但他后来的两次落泪让我一生难忘。一次是妹妹中考失利,她又不听劝阻死活不肯再上高中,一定要上中专。爸爸的脸上始终笼罩着阴云,我家是书香门第,父母都毕业于名牌大学,他们怎么能容许自己的孩子这样呢?这是奇耻大辱呀!晚饭时,爸爸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痛苦,他哽咽着说,我对不起爷爷奶奶,没能把孩子送进大学。那一刻我的心几乎碎了,我惟愿自己有一种无穷的足以改变世界的能量,赐予我亲爱的爸爸,使他身心愉快,让他在亲朋面前重拾底气。事实上我什么也做不到,我颓然倒在床上,想着可怜天下父母心。
还有一次则是妈妈病重住院后,我陪爸爸一起从医院回家,刚一进门,爸爸就抑制不住地失声痛哭,泪水夺眶而出,他抓着我的肩膀说:“你妈妈的病越来越重了。你有思想准备吗?”但更令人辛酸的情景是,紧跟着,他就抹去了满脸的泪,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给一个重要的朋友打电话,那是能帮我毕业后找工作的人,爸爸在电话里用极为轻松的口气跟他打着哈哈,求他多上心,拜托他务必尽全力帮忙。那时候,我又一次体会到了心碎与心痛的感觉。爸爸好可怜,为了妹妹,为了妈妈,为了我,他一次次地流下不轻弹的热泪,又一次次地把泪强吞进千疮百孔的心。
我从小就是个爱哭的孩子,敏感、自卑又内向。我不能忍受离别,不能承受挫折,不能接受打击,这些统统成为我流泪的理由。和很多人一样,我曾经疯狂迷恋过忧郁的诗篇、凄美的故事、催泪的电影和沉重的艺术。我曾认为活在那样的精神氛围中是种多么不同凡响的经历。我陶醉于自我营造的忧伤中不能自拔,偏执地认为那就是美的。但我错了。在生活教训了我之后,我理解了所有那些沉重阴暗的事物的价值。当我真正直面人生苦难的时候,当我切实经历大风大雨的时候,我却再也无泪可流……
流泪有时候是一种需要,泪流过了,也就归于平静,可以合眼睡觉了。如果你还会流泪,表明你生动地活着,你还有丰富的情感,你还有付出的要求,你还有得到的欲望。最怕是欲哭无泪,是强作欢颜。看报纸娱乐版,甄妮在某地举行演唱会期间,惊闻母亲在美国因车祸去世的消息,仍得继续表演。直到尾声,忽悲从中来,哽咽落泪,无法唱下去,看到台上扭曲的五官,观众愕然。艺人辛酸,名利风光背后,各有难念的经。但只消面对观众,还是把哀伤的外衣脱下,挂在后台,换过笑脸去娱人。明星如此,普通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哭需要激情,需要有对生的渴望,有对死的恐惧。爱得深了,痛得深了,便想找回同样深的平衡,最近经常是在煽情的节目中让眼泪放纵地流淌一番,其实那不过是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胸中之块垒。人生之途,我们的心灵会受伤害,理想会有破灭。但我们有幸还会流泪,这是命运怜悯众生的苦难,送给我们最好的礼物。有时候看到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人们,我总忍不住想问:今天你哭过吗?(文/语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