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守华

近日我国神舟六号载人飞船顺利上天遨游太空，成为举世瞩目的壮举。有关新闻报道提及中国古代的飞天梦想，常以敦煌壁画中的飞天仙女为例。据我所知，真正体现中国古代卓越飞天梦想的是晋代著名作家张华《博物志》所载《八月槎》，原文如下：

旧说云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于槎上，多赍粮，乘槎而去。十余日中犹观星月日辰，自后茫茫忽忽亦不觉昼夜。去十余日，奄至一处，有城郭状，屋舍甚严。遥望宫中多织妇，见一丈夫牵牛渚次饮之。牵牛人乃惊问曰：“何由至此？”此人具说来意，并问此是何处，答曰：“君还至蜀郡访严君平则知之。”竟不上岸，因还如期。后至蜀，问君平，曰：“某年月日有客星犯牵牛宿。”计年月，正是此人至天河时也。

这个故事不同于我们通常所见的飞天神话，其中的主人公就是一位住在海滨的凡夫俗子，他不是幻想借助于某种神奇法术或灵丹妙药飞天奔月，而是立下奇志，自制木筏，在木筏上搭载食物，然后从海上航行，穿越日月星辰到达天河；他也不是一去不返，而是每年八月准时一个来回；更奇的是，地面上还有博学多才之士能够从观测星象中推断“客星”抵达天河的准确时间。这个故事的最大趣味是主人公见到了天宫中的牛郎织女，由于同牛郎织女这个著名传说相融合而生发出引人入胜的艺术魅力。但更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它不同于在神话思维支配下构成的普通神话，已具有科学幻想故事的特质，正如我在1999年出版的《中国民间故事史》中所提到：“我们可以把它当作一则富于浪漫主义精神的古代科学幻想故事来看待，和今天人们到外星探险的心态息息相通。”《博物志》是作为怪异之事把人们口头传述的这个“八月槎”故事记述下来的。所谓“八月槎”就是一条古人建造的“神舟”。这篇写于近2000年前的神奇幻想故事，它对神舟的构想，竟然和当代中国发射的神舟载人飞船的设计有那么多相通相近之处，不能不令人惊叹不已。

《八月槎》作为一则优美传说，在流传中又被人们添枝加叶，不断发生变异。最有意思的是，把这件事附会到汉代通西域的著名历史人物张骞身上，说“汉武帝令张骞使大夏，寻河源，乘槎经月而去”，遂至天河见牛郎织女，还带回织女用的一块“支机石”。这样就赋予故事以浓重的历史色彩，使它更具吸引力了。

《博物志》所载《八月槎》故事，在中古时期的文苑中具有广泛影响，除唐人赵璘《因话录》，五代杜光庭《通教灵验记》，宋代《太平广记》等书予以引录外，在杜甫、李义山等唐人诗中尤为常见，元明清杂剧中有多种作品取材于这一故事，如《张骞泛浮槎》、《星汉槎》、《银汉槎》等。值得提起的是，它在民间传流不息，重庆巴县著名故事讲述家魏显德所讲故事中，就有同《八月槎》一脉相承的《行船到天边》，那位叫张三的小伙子，自己弄了一只小船，从自家门口那条小河划船出发，不停地划呀划，“划到六十几岁，终于到了天上”，后来得到犬仙赏赐的宝物又返回家乡。从这个古今传流不息的“行船到天边”的优美传说中，可以看出中国人民对于飞向太空，探索天外奇迹，有着深远又强烈的追求。

在神舟载人飞船登天的今天，重温这个著名的古代传说，将给我们以无穷的激励与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