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不是缘

　　她和他相识的时候她还没有怀孕，她只是别人的妻子。其实那也算不得是一种相识，两个人彼此从没有被正式介绍过，但却在各种经意不经意的场合相遇过，也就经意不经意地彼此在心里留下了影子。本来现在的人们在男女情事上都是相当直白爽快的，大家都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但许多人因为挂着“知识分子”的衔头，有时也难免要先拿感情说说事。

　　她和他毕竟不同，那么醒目的两个人彼此在心里留了意却并没急着赶上去相认。仿佛很知道将要到来的是场劫数，彼此在心里莫名酸楚地牵动。这种游戏的规则本来是很需要点俏皮心态的，但现在当事的两个人在游戏还没开始时就已心历千劫，想到对方时心内都会异常沉重，这样子患得患失，哪里又是什么游戏呢？！ 因为她和他认清发生在彼此之间的将是未来无数个奈何天、伤怀日、寂寞时，而不是玩这种游戏的人所期待的良辰美景，所以更觉如大难临头般惶恐。

　　终于有一天她和朋友逛街，朋友远远地指给她看：“瞧，他就是某某，挺出名的，你在网上能看到他写的文章和别人写他的文章。”这就是他了，她忽然不顾一切向他挥着手，远远地喊着：“喂，你，就是你，你好吗！”一街人都听得见她清脆的喊声。她的朋友诧异地望着她，而他则在远远的对街平和安定地望着她，了解一切的样子。她拉着呆在一旁兀自惊诧的朋友背转身向街的反方向走去，嘴角带着笑，也是了解一切的样子。她和他都是内心清晰玲珑的人，将未来看得清清楚楚，就好比是《镜花缘》里的故事，说的都是中国人的禅，那镜中花，水中月，统统都是幻觉，根本就是没有缘。

　　她的丈夫是一个极好又极霸道的人，这两点中的任何一点都令她不能轻易离弃他。他像孩子般全心信任她，从生活到精神完全依赖她。丈夫对她就好像一个永无节制需索无度的孩子，因为他是这么样地像一个孩子，这么样的纯良，这么样地坚持不肯长大，所以他身边的人必须义无反顾责无旁贷地替他遮风挡雨挑起生活中的一切重担。天长日久她和她的丈夫对此都已习以为常，好像由她支撑是天经地义的一回事，直到她遇到了他。那一刻她肩上超负荷的重压倏然而去，她再一次身轻如燕，心思如冰雪般清明，他就好像是她的一面镜，而她是他镜中的那一朵花。明知道没有希望却还要千辛万苦地相思着。当初她和她的丈夫也是相爱的吧，为什么岁月流逝爱已远去剩下的只是责任与重担，她在心内千万次地默想着，她想她这一次一定不可以再做傻事，爱情是只可远观不可近赏的一件事，每一个爱情故事都结束于彼此赤裸相向坦诚相见之时。可是也许这一次会不同，她在心里万分踌躇。然而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发生她却怀孕了。

　　不知是悲是喜，她忽然感觉解脱，她把担了多天的心事放在一边，全神贯注这个正待孕育的生命。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是一回事，肯为他生儿育女又是另一回事，那是远比爱更情深义重的一回事了。她想她毕竟还是爱她的丈夫的吧，她宁愿依从这个既定的命运，她不想再做徒劳的挣扎。这世上多的是像她这般的人，经过岁月静好，成为婚姻的幸存者，彼此都是彼此眼中的“好人”。她本来顶怕成为这种无足轻重的好人，她宁愿做个歹角，那种别人多年后思想起依然爱得恨得咬牙切齿的女人。现在她终于明白她并没有勇气做这样一个女人。

　　晚上躺在床上她喃喃自语地跟丈夫说：“我总是想我们仍然在一起是因为我们仍然彼此相爱，而不是因为我们将是某某的父亲母亲。”

　　“嗯。”丈夫虚应着。

　　“我想我们在一起是因为我们彼此需要而不仅是因为有一个孩子需要我们，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再彼此需要，那即使有一个孩子仍然需要我们我们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了。”她斗胆把这话说完，却听到枕边人已发出轻微的鼾声。她眯着眼睛看向天花板，她微微地笑了，一个洞悉世情天凉好个秋的笑。所有的选择到头来可能都是错的，时移世转，谁知道当时丢弃的不可能会变成最好的。(文/绿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