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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童话——重读《小王子》(图)


(2005-11-23 14:01:46)

  我不喜欢飞行,那种远离熟悉地面的高度会使我有不踏实的感觉,还有,我必须承认,我也缺乏了那么一点冒险气质,飞行总让我联想到关于异域或流浪这类事情。但是我知道有另一种人喜欢飞行,至少《小王子》作者就是,他把飞行当作职业,也把飞行当成文学,同时也把飞行当作哲学、甚至宗教,他的一生就是这样与飞行脱不了关系。

  飞行员作家安东尼·圣艾修伯里(Antoine de Saint-Exupery,1900-1944)是法国三○到四○年代的传奇人物,他生前出版的《南方信件》(1929)、《夜间飞行》(1931)、《风沙星辰》(1939)、《战斗的飞行员》(1942),几乎都是由他的飞行经验衍生出来的作品,做为一种“类型文学”,他所书写的飞行文学因此就被比拟像另一个酷写海洋文学的康拉德,因而被称为“空中的康拉德”。但他一九四三年出版的《小王子》却显得相当不同,即使许多相同的元素还在,诸如飞行员、沙漠、天空、星辰,但主角却是一个不会飞翔的小王子,即使如此,他金色的头发与小巧的身躯,连同他那围巾与披风,从此成为半个世纪以来不分国界的读者共同记忆里的文学形象。  

  已然被译成五十多国文字的《小王子》,据称,它还是本世纪以来全世界阅读率最高的第三本书(第一是圣经,第二是可兰经),而光是国内,就有不下十种译本以上。看到市面上如此多的《小王子》译本,我经常都会翻阅他们对圣艾修伯里文学的介绍,不过每每还是会为国内贫瘠的阅读文化而感到不满。可以确定的是,无论出版商或译者、导读者,都只让读者停留在将作者视为一个童话作家,或者,充其量是一个喜欢飞行的作家这样的印象上,而这远不是圣艾修伯里在二十世纪法国文学史中的评价。

  创作时间属于两次大战间文学世代的圣艾修伯里,和当代其它作家如蒙泰朗或马尔罗一样,面对宣称文明而实则野蛮、非理性的人类在大战中显现的文明危机、文学危机,他们在文学中要追求的是新的人生价值、新的人道主义原则。圣艾修伯里的文学就是透过飞行当中的探讨的爱情、征服、挫折、毁灭来说明:人,要成为人,要证明“存在”,就需要与自然、社会、自己奋斗,这种哲学与战后流行的“存在主义哲学”有异曲同工之妙,难怪萨特会称赞他的《风沙星辰》(原名《人的大地》)是存在主义的滥觞。有人说,圣艾修伯里的人与文学洋溢着英雄气慨,从他一生借着“飞行文学”所展现的不屈不饶的精神看来,这话应该是很贴切的。

  也就因此,在《小王子》已经有的许多种读法里面。如果你注意到它的想象力,那么它就像是一本童话,这样,你一定会喜欢大象在蟒蛇肚子里,或者是装有羊的盒子,还有在小行星B612上一天能看四十四回夕阳这些段落。而更多的人会在《小王子》当中借着这些想象力,飞回他们的童年时代,唤醒他们身体那个沉睡已久的彼得潘,所以他们会讶异于透过小王子的眼睛看到的世界竟是如此充满奇趣,于是人们也就暂时忘记属于大人世界的纷扰,或者会勾起童年回忆,或者享受着想象世界的赤子天真。

  但是小王子是否就像他的外型一样,具有令人忘忧的儿童特质?或者只是我们移情了对儿童的“天真想象”到小王子身上呢?其实我倒觉得,《小王子》藉一个迫降在沙漠中的飞行员,与一位来自某一星球的小王子的对话,用一个童话的面具,包装了连大人都不一定参得透的人生观或哲学。我们当然可以像先前许多读法一样,继续享受童话的想象力与天真,但或许可以换个角度来重读,注意一下那朵小王子居住的小行星上带刺的玫瑰,一朵令小王子忧愁的玫瑰。

  保罗·韦伯斯特在他为圣艾修伯里所写的传记《小王子的爱与死》当中,已经以圣艾修伯里给其妻康苏珞的信件提出证明,圣艾修伯里是为了康苏珞写这本书的(虽然他在书前言明将他献给里昂维德),而小说里的玫瑰,指的就是康苏珞。这本传记提供了我们一向陌生的圣艾修伯里一个清晰的形象,在传记里我们可以看到圣艾修伯里的童年成长、飞行员生活,他的爱冒险的性格与他同康苏珞爱怨交缠的婚姻生活,是一本圣艾修伯里迷必备的文字写真集。
 
  可以这样说,如果不是因为这朵玫瑰,小王子必定不会浪游各地,也就不会敷衍成这一部小说,换言之,玫瑰是《小王子》一书的灵魂。这朵唯一的玫瑰起先对小王子有许多要求,她渴望小王子倾听她的需求,甚至将她罩在玻璃罩里以免风吹雨淋,但是这却使得小王子觉得厌烦。小王子离开了,玫瑰虽然对他说“我爱你”,但这时的小王子还没有开始思考。他拜访了附近的小行星,遇见了只强调权威的国王、一个除了赞美什么都听不进去的自负的人、一个为了忘掉喝酒这件愧疚的事而喝酒的酒鬼、一个忙着计算星星的商人、一个忙着点灯熄灯的灯夫、一个无须四处探险的地理学家,我们不难发现,这些人除了灯夫之外,都是只注意到自身存在的人,也就是一些自我中心的人。  

  最后小王子到了地球,他走进了一座玫瑰园,于是他觉得单是这座花园就有五千朵和他的玫瑰一模一样的花,他想这样太平凡了,更何况她还如此难缠。这时他遇到狐狸,狐狸和他讨论了关于“驯养”的问题,也就是如何“建立关系”。狐狸说,有千万个小男孩,也有千万只狐狸,但他们毫无关系、可有可无,一直到他们对彼此有所要求,他们对彼此才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你驯养我,那我们可能就互相需要了。因为,对你而言,我是宇宙间独一无二的;而对我而言,你也是宇宙间独一无二的。

  作者选择狐狸当然有其用意,在西方,狐狸(或狼)向来就被视为“善疑”、“狡猾”的代表,他们因此也是孤独的化身,小王子开始训练狐狸听话,无疑也是用来表示爱与关怀的力量。终于,在将分手时小王子终于了解一个“秘密”,狐狸告诉他说:

  唯有用心才能辨识事物的价值;光凭肉眼是看不到事物真正价值的。

  因为你把时间投注在你的玫瑰身上,所以,她才会显得不凡。

  所以当小王子回去重看花园里的玫瑰时,他才会真正的了解,他自己星球上的那朵玫瑰,与这些看似繁多的玫瑰有何不同:

  你们外表很美,但心中却是空虚的。…没有人愿意为你们而死。没错,一个平凡的过路人,会觉得我的玫瑰和你们并没有什么不同,我的玫瑰长得和你们一模一样。然而,我的玫瑰本身却蕴含了一种你们千万朵玫瑰所无法比拟的特质。只有她得到我的灌溉,是我把她罩在玻璃罩里面,是我用屏风把她遮住(案:此处译文有误,引文经笔者更改);只有为了她,我才会打死毛毛虫(只留两、三只变成蝴蝶);而且,我会倾听她一切声音。发牢骚也好,乱吹嘘也罢,甚至沉默不语,我都会倾听;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这个只要付出时间与关心,就能建立自我与对象的“独一无二”的关系,平凡的事物因此有了不同的意义,这就是小王子带着与玫瑰分离的哀伤,游历四处后得到的“启示”,所以可将这个“真理”推及于万物。他将要与沙漠中相处多日的飞行员分开时,就看着他即将归去的夜空里的星星向飞行员说:  

  每个人都可以拥有星星,……但对不同的人来说,这些星星所代表的意义也会不一样。对旅行的人来说,星星可以指引方向;对其他人来说,星星只是无足轻重地挂在天空发亮而已;对学者来说,星星是研究的对象;对我遇到的商人来说,星星却是财富。然而,所有的星星都是沉默的。只有你,只有你拥有的星星与众不同。

  如果以上述这种角度看《小王子》,看待它所思索的关于人与人的相处问题,不仅可以了解圣艾修伯里为何要为他爱怨交缠的妻子写下这些文字,也能够进一步了解,圣艾修伯里在《小王子》当中寄托是怎样的一种人生哲学。而这种“哲学”不是说人生问题可以像童话一般虚幻的解决,或者是在阅读当中以为童年的世界才有如此纯真天然的心怀,反倒是透露出圣艾修伯里文学的一种哲理化倾向,甚至是一种对人生本质的深刻思索。

  当然,如果我们还记得圣艾修伯里是在二次大战中流亡美国(当时法国为德军所占领)时写下这本小说,他面对法西斯主义与战争对人的毁灭,或许也可以想见他不仅仅是为了妻子而写,而是为了他在前言中所说的那个“一开始都是小孩子的大人”而写,他想要唤醒人类被蒙蔽的心灵。于是乎《小王子》也可以理解成:在茫茫的宇宙中,有一个星球住着人,上面只有一朵美丽的玫瑰一如人类文明,如果我们要保有这朵玫瑰,就必须倾注我们的感情与心灵去维持人与玫瑰长久的关系。

  不知道,这样的重读是否已破坏《小王子》的童话世界,但就像我们了解故事当中公主与王子的幸福快乐结局之为“神话”,我们当然可以继续享受《小王子》为我们带来的纯然天真,从而因为追念起自己的童年岁月而怀想不已,但是人生的问题总是会在掩上《小王子》的书页时再次浮现,在理解了更多关于圣艾修伯里的文学与历史的阅读脉络下,或许这本始终被当成童话来阅读的小说,它更深沈的面向能够有再次被解读、认识的机会。



(陈建忠/文 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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