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懋近乎呓语的叙述，在一壶普洱茶的香气中娓娓展开。

何懋是个温和儒雅的人，以前曾当过老师。

痛苦，已经让他的意识有点错乱了。这天，他的语言非常连贯流畅，却完全是意识的流水，逻辑上不断出现巨大的跳跃和断层。

    找到了激情之门

在今年5月份以前，我是一个好老公，每天晚上12时之前一定回家，工资上交，有应酬必向老婆报告，在娱乐场所从来都是吃完饭就走人，绝不乱来。5月份后自己的行为，说起来很惭愧，真的很惭愧。

我和老婆正在办协议离婚，马上就要签字了。我知道对不起她，可我不愿回头。在我的感觉里，前面漫长的40年加在一起都不如最近几个月充满激情，我找了几十年的东西终于找到了。人生不过忽悠几十年，我再不愿放手。

我是在读研究生时认识老婆的，她比我小12岁，学国画的。我们之间一直很平淡，结婚，只是觉得我应该有个家了。婚后第二年，我们有了儿子。我一直为自己拥有的生活感到满足。

今年4月25日，朋友请我去唱歌。我们做房地产项目的，只要愿意，可以天天泡在娱乐场里，自会有人买单。这天，朋友要我们点小姐陪唱，我照例拒绝了。娱乐城领班以为是我太挑剔了，马上说：“我给你介绍一个，包你喜欢。”

领班领来的那个姑娘名叫coco（可可）。她长得不算非常漂亮，但身材很好，耐看。第一眼，我就看出她不属于娱乐城那种地方。因为在那种场合的女人都喜欢卖弄风情，她却很淡然。或许她来这里是出于无奈吧。

我对这个姑娘很好奇。接下来的几天，我像着了魔一样，有时出去打牌，也会喊上她，她从不拒绝。我问她为什么要到娱乐城做陪唱，她说欠了学费。我说：“很多人都是这样说的。”她把自己的身份证、学生证拿给我看，果然是个大四学生，英语专业的。我问她学费差多少，她说6000元，我二话不说给了她。不久，她果真将一张学费收据拿来给我看。我让她不要再在娱乐城做了，回去好好读书。但令我迷惑的是，她一直坚持做到了毕业。

我想了解她的生活，跟着她去迪厅“嗨”，去唱歌，去很多我以前从未去过的地方。跟她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许多。生活原来可以这样丰富多彩，一个人原来可以这样地享受，相比之下，我以前的日子是多么平淡乏味啊。以前，我是好儿子、好老公、好爸爸，每天睁开眼睛想到的就是责任，就是努力工作多挣钱让大家过得好一点，却唯独把自己忘记了。突然之间，一直蛰伏的自我意识苏醒了，激情就像核聚变一样被激发了出来。而coco，是通往精彩之门的钥匙，我迷恋上了这把钥匙。

    打开潘多拉盒子

虽然我和coco最初的认识就注定了她不会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可我没想到事情远比我想象的复杂。

coco有一个男朋友，跟我交往后，她向他提出了分手。她说我是除了她爸爸之外对她最好的男人。那个男孩哭着求她妈妈劝劝她，她妈妈也无法忍受女儿跟一个已婚男人在一起，暗中调查我，结果发现我是个很坦诚的人，就跟我聊起来。这一聊，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很多令我震惊的事情呈现在我眼前。

她那个男友是个无业游民，我平时在工地上经常会接触到他这样的人，他们每天谈论的无非是“今天又泡到了一个‘马子’”、“昨天又骗了一个姑娘”之类的话题。我为她有这样一个男友难受。她这不是在作践自己吗？一个女孩如果不自尊自爱，就是自甘堕落。我说：“哪怕你跟3个男同学谈过恋爱我也不会介意，可你为什么跟这样一个人在一起啊？是想跟他结婚吗？”她说不是，只是觉得自己很脏。18岁那年，她被人强暴了。后来在网上认识了这个男孩，他穷追不舍。因为18岁时的那段经历，她心里一直有恐惧，渴望被关爱，而他给了她，她于是投入了。

开始我以为她是在跟我编故事，没想到这一切在她妈妈那里得到了证实。她妈妈哭着说没照顾好她。

还有令我费解的事情：coco的家庭条件竟然很好，爸爸在一家效益不错的企业上班，妈妈自己开公司，生意很好。大学4年，她用掉了家里20万元钱。可她居然还欠学费。她的穿着很普通，这么多钱，她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件事到现在仍是一个谜。一方面，我很想问她是怎么回事，另一方面，又怕知道得越多越难受。我知道她不是故意去犯错的，可我还是为那些错耿耿于怀，我宁愿她是一张白纸。我猜测，她是为了那个男孩才去娱乐城做事的。

6月底，coco毕业了，被她妈妈接回了老家沙市。她妈妈给她找了三份非常好的工作让她挑，她却一个都不愿干。她不想呆在那座给过她痛苦的城市。我前思后想，觉得她本质上还是一个好女孩，不能就这样毁了。于是，我把她接到武汉来，给她租了房子，并托关系给她介绍了工作。

    谁是谁的救世主

老婆终于察觉出我的不对劲，问我是不是有了情人。她那种质问的语气让我的情绪一下子上来了，我干脆和盘托出，并提出离婚。她劝我：“她比你小那么多，你觉得她对你会是真心的吗？就算你跟她结婚，你以后会幸福吗？”她还提到了儿子。我也怕伤害儿子，但我更注重自我，连自己都没过好，哪里还顾得上儿子呢？在外人看来，我的老婆年轻贤惠，儿子懂事，我这是在瞎折腾什么呢？我知道我的离婚理由很苍白，我只是在追求一种感觉而已。

朋友们得知我的事情后，都来劝我，说我太傻了，但我就是放不下。我的朋友当中，有一些人是家外有家，情人是情人，老婆是老婆，游刃有余，互不打搅，可我不是个洒脱的人，我做不到。

她不是那种傍大款和贪财的女孩，否则我早离开她了。我没多少钱，向她如实交过我的家底，她还是愿意跟着我。我们都是身不由己。有时她也很痛苦，说自己是第三者。我说：“没有你我也会离。”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对妻子，我真的很惭愧。我常常对coco说：“要创造一个新世界，就要毁掉一个旧世界。”这样说也是在安慰我自己。

我自问，是想救她吗？的确，当初有这样的想法，可现在……谁是谁的救世主呢？

7月份的时候，我们还一起构想未来，可现在，我们就像两只刺猬，靠得越紧，就彼此伤害得越深。我对她好，她却嫌我在约束她。她现在说得最多的两个词，一个是“control”（注：控制），另一个是“霸道”。我会经常给她打电话，问她晚上什么时候回家，在什么地方，跟什么人在一起。也许别人会觉得这是体贴，可她并不这样认为，反而觉得我霸道。也许我确实有点霸道，可男人太大方了，那是爱吗？以前，我从未觉得16岁是个多么大的差距，现在看来，事实是不容抹煞的。也许我真的应该改变自己，跟上她的观念？

我最无法接受的，是她的态度，根本没有悔改之意。我觉得一个人错了不要紧，更何况，她以前的一些污点是别人强加在她身上的。但是人错了，不应该自暴自弃，不然就是自作孽。可她说：“我已经这样了，回不去了，你要我怎么样？”她的朋友圈很复杂，不少朋友在玩“沙”（注：毒品）。我问她：“你不怕被他们拖下水吗？”她说不会。我感觉她还有一个男朋友。有时她背着我打电话，我要看她的手机，她不肯。

我们经常吵架，每次吵完后，又会比以前更加亲密地腻在一起，但是过不多久，就是又一轮更大的争吵。我不知道这个轮回的周期是会变长还是变短，可日子这样过下去，很可怕。我根本无心做事，完全打不起精神。上次争吵后，我下定决心不再理她，可她的电话一来，我又忍不住向她认错，求她和好。

    思想在痛苦地游荡

起初，老婆坚决要求离婚，现在，她说愿意原谅我，并且，如果离婚的话，她坚决要儿子。她说她会一直等着我，哪怕我和coco结婚后离婚，她仍愿意接纳我。这真的很感人。可是，不论我和coco之间以后如何，家，我是回不去了。是我自己心理有障碍。就算和老婆复合，也不过是同床异梦，只是给了孩子一个形式上完整的家而已，父母却已是精疲力竭。

其实现在，我最担心的是我和coco能否很好地相处下去。如果能忘掉过去，我们可以过得很好，但她的过去，令我如鲠在喉。

她那个男友，后来听说因为受不了心爱的女友跟一个已婚男人跑了，精神失常了，现在六角亭。这件事我没法去证实。他是不是真的进了精神病院？也许他以前就受过刺激？如果他真的用情如此之深，那coco就应该等着他把病治好再跟我结婚，否则，我无法为他们之间的那一段生活命名。有一次气极了时，我说他们在一起只是出于寂寞，不是爱情。她不承认，说我在侮辱她。我倒宁愿相信他们之间是有过爱情的，如果只是出于互相利用互相需要，那我就要怀疑她的人品了。比我好的人多了，以后她是否会舍我而去另外选一个呢？

我的思想一直在痛苦地游荡。分开，不甘心，在一起，心里又堵得慌，所以，我们现在成了结不了婚又分不开的局面。家又不愿意回。有时真的很累，想撒手，可如果她真的在我面前消失了，我肯定会满世界去找她。尽管我知道再过若干年她会在我脑海里消失，但我现在就是放不下。这种痛与快乐掺杂却又不忍释手的生活真的是很奇怪。

何懋停顿下来，神思似乎飘到了很远。忽然他问我：“你听过荆棘鸟的歌唱吗？”

我听说世上有一种鸟叫荆棘鸟，它们会把自己的胸脯深深地插进荆棘中，然后在痛楚的刺激中快乐地歌唱，刺得越深便唱得越欢，直到血液流尽而亡。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种鸟，如果有，我想我能理解那种感觉……（文中人物为化名）

激情体验无疑是很美妙的，可惜对于何懋来说，它来得太不是时候。

春天开花，秋天结果，大自然遵循着一定的生息规律，自然界才得以繁荣发展。人也一样，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人生内容。所以，该开花的季节，就尽情地绽放吧，该燃烧的年龄就尽情燃烧，纵使烧得只剩一截焦炭，春天来了，依然会冒出绿芽来，因为年轻。千万不要等到房子盖好了才想到燃烧，那时候毁掉的，就不只是自己一个人了。何懋的悲哀在于激情来得不是时候。（记者占锦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