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举

堵河与汉江交汇后又向西流去，故堵河口也叫西流，西流也就成了堵河口最繁华的码头。昔日商贾云集，帆船林立，木排阵阵，人欢马嘶，楚韵秦腔，川语晋味，南北西东的方言俚语杂然其中，热闹非凡。出川下汉口，逆水上秦马，过往东西穿梭南北，在此打肩驻留；等水涨盼水泄，顺风挂帆，借东风遇时运，此地足可踌躇。正如老艄公常常提起的，听他爷爷的爷爷说，那时咱这里就像武汉关，啧啧！那才是天堂呢！汽车的轰鸣，火车的鸣叫，轮船的长啸，顿使往昔繁华的西流码头显得凄凉。没有了秦腔，缺了川韵，那如林的桅杆、地毯般铺排的木筏一夜之间销声匿迹，热闹趋于平静。古老的渡口形单影只，剩下一乌篷船、一老态艄公和一把老酒壶，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忠实地来回摆渡。

到过西流的人都熟悉老艄公，都尊重老艄公，不问姓什名谁，都尊称“您老”。一上船，一见面，您老身体无恙，您老越发精神，坐一次船都会对老艄公印象深刻，大家都这样认为。可是，半年来，老艄公精神每况愈下，情绪一落千丈，知情者都说是桥毁了他。去冬一阵开山炮响过之后，有人看见他混浊的老泪吧嗒吧嗒滴入堵河，且喃喃自语：堵河架桥，这祖传的摆渡要丢在我手里。说罢呜呜地哭，哭声撕心裂肺，惊起野鸭呱呱乱叫，凄凉无比。一般常客，无不为之动情，个个面带戚容，伤悲不已。这老艄公几代摆渡，上学学生、外来生人、孕妇病客一概免费，据说是几代摆渡人恪守的传家信条，几代积德行善眼见灰飞烟灭，怎不让老艄公伤悲。乌篷船善解老艄公的心思，摇摇晃晃，有气无力地划到了河心，显得那样孤单，没有生气。

老艄公饱经风霜的脸上，镌刻着一部古老的堵河史书，记载着堵河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一个暴风雨交加的漆黑夜晚，古渡死一般沉寂，老艄公借酒浇愁，诅咒耍淫威的老天爷。此刻，一行四人匆匆忙忙抬着一难产妇人上船，老艄公二话没说，抖擞精神使出祖传绝招，顶着风雨恶浪，箭一般将般划向彼岸，且一夜没有合眼，祈祷着上苍保佑平安。直到第二天日落西山，迎来了母子安然，那高兴劲儿仿佛是他得了孙儿一般，桨声格外悦耳，船儿分外轻盈。

古渡是老艄公几代人的依托，载客送人老艄公几代人乐此不疲。过往客人只要盛赞几句，老艄公那核桃般的脸上绽开的笑容格外好看，桨声也韵致，船儿顿利爽，伴随着老艄公那高亢的船号漫江悠扬，惹得满船客人捧腹大笑，满河荡起欢欣。

而今，渡口架桥如火如荼，老艄公像是失魂落魄，不言不语，桨声迟钝，甚至莫名其妙对乘客大发雷霆：快上船，再慢腾腾地就坐不到船了！“船儿依旧来回摆渡，但缺少往昔的乐趣”，人们都说。老艄公的儿孙们经常站在岸上喊着他回家，老艄公总是不吭不动，一日三餐不吃饭，只顾喝着闷酒机械地重复着划桨掌舵的动作，从东至西，由西往东，朝朝暮暮。

人们都替老艄公担忧，“彩虹”飞架之后，还能见着老艄公吗？老艄公，还有他祖祖辈辈的积德行善是否也如同这古老的渡口一样逝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