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鸰\著
“丈夫是靠不住的”
建国爹一字一句地说:“不要房子也得出钱,因为我们生了他养了他!他和他哥当年考大学都考上了,我们只能供一个,就供了他!一家子省吃俭用,供他一个!噢,他出息了,进城了,有钱了,就可以不管爹娘不管家了?”
“他怎么不管你们了,你还得让他怎么管?爸,您要的太多了,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
建国爹不想再跟儿媳妇说话,跟她说不着,失身份。他转看他的儿子。
“爹,”儿子话说得很艰难但是很清楚,“爹,我,我们现在确实是有一点儿困难……”
建国爹全身哆嗦起来:“你,你这个儿子,我算是白养了你!”
“合着您养他就是为了吃他啊,他是猪啊还是鸡啊?”小西挺身而出。得说了,是时候了,不说他永远不会明白———
“爸,别动不动就说你们如何如何生了他养了他,如何供他上了大学,这些都是做父母的起码责任,他哥哥您也该供他上大学的,您没这个能力供他您应该为此感到惭愧才是……”
“啪”的一声脆响,整个世界似乎都静了下来。
这之前,从心里说,何建国立场一直在妻子这边。是在小西提到了他哥哥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又被那种熟悉的惭愧和忧伤紧紧攫住……那边顾小西还在说,但他已经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了,心疾跳,血沸腾,耳朵里头嗡嗡作响。他走到她的对面,对着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出手就是一掌。小西呆呆看他,眼睛里只有意外只有惊诧没有愤怒也没有痛苦。北京的春风呼啸而过,鼓动着地上的塑料袋随之起舞,白的,红的,蓝的……
父子二人向北京站走。
儿子像头负重的骆驼,肩上一前一后搭着两个大提包,两手一手提碧箱子一手拎父亲路上的吃食。父亲空着两手什么都没有拿,儿子不让他拿。没办法,只好用手使劲儿向上托那沉重的碧箱子,以让儿子轻松一点儿。儿子刚才的孝顺举动使他欣慰,但同时也令他不安、难过,为儿子难过。城里媳妇不像农村媳妇,打就打了。如果媳妇为这事跟儿子较起真来,儿子可怎么办?
怎么办?
顾小西决定跟何建国离婚,同时决定把孩子保住,给自己的理由是,丈夫是靠不住的,孩子是自己的。深层的动机她对自己都不敢承认:这次若再流产,她就极有可能是习惯性流产,极有可能不能再生孩子。就是说,这也许是她要孩子的最后机会。没有了丈夫又没有孩子,对一个女人来说,她再有什么也没有意义。小西在妈妈家保胎,班也不上了。妇产科主任给开了两周的假条,两周后若还是不行,再开再续。
然而两周后检查结果不妙,医生让再休一个礼拜。
再休一个礼拜没有问题,问题是,不知道一个礼拜之后是不是还得休。问医生,医生说一礼拜之后再查再说。一想起医生说可能要保胎一直到生,小西心里就怵。保胎一直到生,生完了还得休产假,里里外外得近两年时间,两年时间不上班,经济上的损失先不说,她担心的是,两年之后出版社还会不会有她的位置。现在社里时不时会冒出几张新鲜年轻的面孔,你就是早九晚五兢兢业业,都有可能被他们替代,何况一消失两年?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它就得死在沙滩上,这是规律,规律就是不可抗拒。
一听说结果不妙,小西妈连忙叫来了何建国。两夫妻有矛盾是什么矛盾以后再说,既然还要这个孩子,两个人就该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何建国正愁找不到下台的台阶,丈母娘打来电话,他就屁颠屁颠地跑到医院来了。
明日请看:保胎与保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