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定生活在戏剧里
尽管我知道,金山周旋于那些复杂的社会关系中,有着一层来自“山上”的派遣。事实上他也的确做了很多工作。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无法习惯那种场合,和大宅里的夜生活———抽烟、喝酒、搓麻将、打“梭哈”(赌博)、跳舞、嘻笑,半夜三更闹哄哄的。看到金山对此种生活的倾情投入,我眼中聚焦的那个人变得模糊了。
当然,金山还有其他事情在做,当时他在他大哥、三哥的支持下,正向当局申请组织一个小小的文化团体去美国。他有过海外演出经验。同意参与的人有徐迟、沈剡,还有郑曾祜、郑慧兄妹,他们是古琴家郑颖荪的子女,擅长弹琵琶和古琴。金山在为这些事上上下下找关系,忙得不亦乐乎;同时还为剧社执导准备在暑期里去内江和自流井等地做旅行公演的话剧。
我在这次旅行公演中,演了金山执导的几部戏———《牛郎织女》(吴祖光编剧)、《草木皆兵》(夏衍等编剧)、《人约黄昏》(施谊改编),在重庆以外的周边地区跑。这让我想起了移动剧团到处跑的情形,只有在共同创作演出中,我才感到自在一点。不过,今非昔比了,我那时候多么无忧无虑啊!
1944年的前前后后,我和金山携手跨入共同生活的门槛,放眼望去,有很多地方我感到无所适从,我有失落,也有伤感……
我注定生活在戏剧里。
1945年抗战胜利的前夕,在中国艺术剧社,由金山执导,我参加演出了夏衍的新剧《芳草天涯》,又找到了一头扎进角色的感觉。这是夏公用了一年的时间,特为中国艺术剧社之约而写的。
夏公的戏和郭老、曹禺的风格又不同———没有顶天立地的英雄,也没有感天动地的悲情,只是淡淡地、极其生活化地描写一个故事本身,写实到了几乎就是我们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但夏公的厉害就在于他可以一边讲述着一个故事,一边却还让另一个自己永远保持着一双冷静、理性的眼睛在审视着戏中的故事,在思考着故事所揭示的哲理。所以,演夏公的戏和看夏公的戏,都要够一定水平才行。
《芳草天涯》讲的是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两户中年知识分子的家庭,在爱情、婚姻问题上,为一己之私,纠缠在苟苟营营的个人得失中……用夏公自己在剧本发表《前言》里的话说:我谴责自己,谴责同时代的知识分子,但是,亲爱的读者,在叙述人生这些愚蠢和悲愁时,我是带着眼泪的……
上演《芳草天涯》的时候,著名电影《渔光曲》的导演蔡楚生注意到我们“演员之间好像化合在一起”了。六个人的一台戏,能到“化合”的地步,可见大家的配合有多么默契。但也有评论对该剧的“非政治”倾向提出批评,因此质疑人性中这种无妨大碍的弱点是否值得一提?何其芳的意见最为尖锐:“在恋爱和家庭的问题上,消费乃至浪费最大限度的精力者,不过是知识分子,在劳苦人民中这类问题并不是这样麻烦的。”不过我更认同金山在《新华日报》上发表的“导演手记”:
这是一个写知识分子的戏,戏里照明了他们潜藏在形体里面的一切渣滓……谁也不能否认,知识分子是中国优秀的份子,如果我们能使他身上应死的死绝,该生的盛生,那将对于中国的革命事业有着多么大的贡献!
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有一种和金山并肩作战的感觉,非常充实,信心满满!
明日请看:阿丹和金山两个“活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