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年后的母女重逢

1945年的11月底，我们把《芳草天涯》整整演了一个月，最后就连加演的六场也结束了。记得那天上台前，我刚化好妆，“山上”的通讯员出现在我们后台，远远朝我点头微笑，我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经过他身边时，通讯员轻声说：“演完戏后，‘老地方’等。”我也轻声回应了句“知道了”，就走开了。

大幕拉下，回到后台。我一边卸妆一边想：今天去见周副主席一定很重要，可能是对我今后工作的安排。走出剧场，我跟着引路人来到“老地方”，昏暗的路灯下已经有辆车在等着了，我一头钻进车就直奔“山上”———红岩村八路军办事处的所在地。

来到红岩村的会客室，接待的同志微笑着对我说：“瑞芳同志，你母亲从延安来了。”

“我娘？”我嘴张得老大，眼睛睁得老大，半天合不上！

那位同志接着说：“她一会儿就过来。”

这时，我可以听见我的心在我的胸腔里狂跳———咚！咚！咚！咚！自从上次收到娘的信后，又有两年没有娘的消息了。如果从离开北平算起，我已经有8年多没见到娘了……平时，我把对娘的思念藏在情感世界最隐蔽的角落，尽量不去触碰到那里……突然，有人告诉我“你母亲来了”、“她一会儿就过来”……我的心狂跳起来！

门帘一动，我愣住了。在我的思念中，一直是梳着发髻、穿着旗袍的娘，现在突然变成了一个剪着短发、戴着八角帽、穿着延安粗呢制服的老干部。我笑着急速迎上去但又忍不住带着哭声，目不转睛地看着娘，连连说：“娘！娘！你不像了，你不像了……”

娘也是定定地看着我，脸上的笑容瞬间转为两颊和嘴角不断地抽搐，低声说：“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

8年过去了，我们外在的变化都很大，我跟娘有着千言万语的话要谈，不料娘跟我说的第一番话竟然是这样的———

“瑞芳，我要向你道歉啊，我对不起你呀！这些年来我一直当你已经死了，想都不愿想你。在晋察冀时我听人告诉我，说你变坏了，不革命了，和特务在一起。这次在延安见到周副主席，周副主席听了哈哈大笑，对我说：‘你可真是冤枉她了，她很好，她是我自己管着的。’听了周副主席的话，我这才放心，也觉得这些年冤枉你真是委屈你了。”

听了娘的这番话，我百感交集，原本想笑的，结果却双手捂着脸，“连哭带笑”地哭了起来。我能理解娘对我的误会，但更令我感动的是周副主席是这样的信任我、爱护我，尽管平时我也不能常常见到他。

娘的情况怎么样呢？她对自己遭遇一向轻描淡写，但事实上以她的年纪和过去的生活背景，战争给她带来的筋骨之苦、情感之痛，要比我们几个兄弟姐妹更大、更深。我只是大概了解娘在晋察冀边区的最基层，做妇女工作，做保育工作，非常琐碎，非常辛苦……因为两边不接头，娘在北平的组织关系没有带到边区，自己还以为党组织要对她这个原国民党中将的夫人特别增加考验呢。1942年，娘在边区再次入党，她含着眼泪听支部书记说：“党早就等着你，你早就该提啊。”

周副主席在延安见到我母亲后返回重庆，一再当面对我和姐姐说：“你们的母亲是值得尊敬的英雄，她受的苦，比你们兄妹几人加起来都多。”明日请看：娘把哥哥交给了周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