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 我回来了
我们这艘船几乎成了胜利班师回朝的专轮:客舱里安顿的多是去参加政治协商会议的中老年爱国民主人士,我们这些年轻人就住在船面上,在甲板上搭满了行军床,上面支着一张白色的大布篷,如果这会儿有摄像机俯拍,那就像一只展翅翱翔的大鸟,正飞向我刚被解放的家乡———北平!在船上,我学会了跳秧歌舞、集体舞,学会了唱《白毛女》、《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根本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结核病人。
船到天津,准备进入塘沽港了,这时从港口开来一艘小汽艇,靠近了,几个解放军战士矫健地一跃跳上我们的船,他们是来领航进港的。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的装束,看着他们的举止,新鲜得不得了:他们的军服上还留有弹星燃破的焦痕,有的手肘膝盖处还露出新的棉花,他们身上带着浓浓的硝烟气息,但他们个个脸膛结结实实、黑里带红,他们在船上执行公务的样子彬彬有礼又气宇轩昂。这么多年来,我除了八路军办事处的警卫员,还没见过自己的队伍呢!看着想着,我激动得难以自持,只能迅速躲到一边,面向大海、背对大家,兀自让泪水顺着面颊流淌……
船进港了,靠岸了,在码头上迎接我们的人群中,我远远地,一眼就看见了我们全家的老朋友———黄敬同志!现在他是新中国的第一任天津市长。黄敬同志和大家一一握手问好之后,该轮到我了,礼节性的握手对我来说太不够了,我是一头扑进这位老大哥怀里的。
12年没见了!“一二·九”运动、北平学生移动剧团,这些往事一下子涌进我的脑海……最初,姐姐把黄敬同志领到家里介绍给娘,后来黄敬同志跟娘直接联系工作,连姐姐都不知详情了,再后来,我们离开北平,黄敬同志就住在我家和娘和我弟弟朝夕相处……中间又有一段时间,黄敬同志在延安生病,正赶上娘也到延安去养病。娘在延安一边自己养病,一边照顾黄敬,一老一少形同母子……我们彼此转着圈地仔细端详对方———只见他神采奕奕,身穿一套粗呢制服,裤子后面贴着两块整整齐齐的大补丁,这就是当时的天津市长!黄敬同志告诉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你的娘,哥哥、姐姐、妹妹他们都陆续回到北平的家里了,现在一大家人就等你了!我不由得又拉着他转起圈子来……
不过,按照市府的安排,我们要在天津过一夜,第二天再乘火车往北平。
晚上,黄敬同志请我看戏———《白毛女》!啊,“白毛女”!自1943年在重庆第一次听周总理从延安整风回来描述后,我就一直梦想哪一天能亲眼目睹,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大幕拉开,音乐奏起,喜儿清脆、甜美的歌声“北风那个吹……”刚刚从后台传出,还没见人,我的眼泪就已经止不住了,我不停地擦拭。坐在身边的黄敬同志侧过头来望着我,乐呵呵地说:“哎,哎……太早了,嘿!”其实黄敬同志完全理解我的心情,什么叫做———喜极而泣!
戏到尾声时,黄敬同志小声跟我说,他今晚要连夜赶去北平,问我意下如何?那还用说!我早已归心似箭了。
半夜三更,我坐上开往北平的火车,精神抖擞,毫无倦意。12年前的8月8日初秋,我们一群年轻人带着悲愤的激情,沿着这条铁路背井离乡;12年后的3月天,我又带着欢乐的激情,沿着这条铁路回家来。
北平,北平,我回来了!
明日请看:同行孙维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