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周洁

对话背景

今年10月底，法国总统希拉克访问武汉。他临时改变行程，赏看武昌水果湖双湖桥头的放鹰台李白雕像，兴致勃勃；作别武汉，再次拜托罗清泉省长问候雕像作者，转达“敬意”，为武汉之行留下一段佳话。

如果说建筑让“居者有其屋”，那么艺术建筑则让“精神有所托”。一座好的艺术建筑，能够代表一座城市的精神面貌和历史文化。比如美国纽约的“自由女神”、布鲁塞尔的“撒尿的男孩”等。几经辗转，我们联系到李白雕像作者陈德新。陈先生不善言谈，但说到他熟悉的雕塑，却眼放光彩，在他看来，“创作出好的雕塑作品是最大的幸福。”

腰带下系有精彩

问：10月27日，法国总统希拉克放鹰台上会李白，出自你手中的雕塑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你感受到它的热度吗？

陈：（笑）感受到了。那天一大早，我就接到好多朋友的电话，说“希拉克问候你。”买了报纸，看到你们《楚天都市报》的报道，才相信这是真的。

过去做雕塑，一般只落建设单位的名字。那天在街上，有人问，这个雕塑家是谁呢？我没有做声。晚上10点多，我就到中南路那些报摊，把剩下的报纸全买了（哈哈），留个纪念。

问：希拉克两次请罗清泉省长转达对你的问候，并用了“敬意”二字，可见他很欣赏你的作品。

陈：希拉克总统对中国的文化，特别是对唐代诗人李白有很深刻的了解和热爱，我很钦佩。法国人对雕塑有很深的感情，他们有太多经典的雕塑。世界著名的“美国自由女神”就是法国送的礼物，原像现在还在法国。有那样丰厚的文化传统，希拉克总统能关注李白像，还从西服口袋里掏出眼镜仔细看，我感到荣幸。

问：你不是承诺送希拉克总统一尊李白放鹰的微缩像吗，准备得怎样？

陈：已提交了报告，省里相关部门很支持。相关程序走完，我就可以动手塑像了，很快就会完成。

问：作为主创，可否告诉我们李白雕塑美在哪里？

陈：李白斗酒诗百篇，是酒仙。好多人做李白像，把他做成酒鬼，抱着个酒坛子，玩世不恭的样子。我觉得不能这样塑造。李白实际上是很有思想，有气度的，于是就设计出李白手举着杯子，头低着的《举酒望明月》。不是眼望，而是心里在望。杯中酒倒映着月亮，更多些思绪万千。

问：可在放鹰台，李白手里明明举的是鹰，而不是酒杯？

陈：李白像原来是准备立在汉阳莲花湖的，后来换成放鹰台，地点变了，构图就要相应变化。李白是否到过放鹰台，从考古的角度无法考证，但在民间传说中，李白曾到武汉拜访朋友李伯海，在东湖畔放过鹰。

放鹰台李白像，身材吸取了原来的造型。肚子有意写实，比一般人大一点。特别是李白裤腰带下去一点，这样结构，他的头颈胸和肚子就有一个明显的造型，体现酒仙之味道；衣服是宽袍大袖，风吹衣袂飘飘举，体现浪漫飘逸……

李白可以代言武汉

问：根植于本土文化，好的雕塑可以说是一座城市的“城眼”。

陈：你这个比喻非常好。布鲁塞尔的标志雕塑《撒尿的男孩》名气很大，并不是它的技巧和造型多么优秀，而是这个小孩撒尿救了全城人的故事；罗马城的标志是一匹母狼，它背后记载了一个古老的罗马城的传说。我们一看到那些雕塑，就想到那座城市，称“城眼”真的恰如其分。

问：你认为武汉应该用什么做主体标志？

陈：李白的雕塑。

问：为什么不是黄鹤楼？

陈：黄鹤楼只是个古典建筑物，它虽是武汉的标志之一，但作为雕塑，具体的人物或动物更好。据我的了解，全世界以人物、动物为城市标志的多一点，比如罗马的母狼、丹麦的美人鱼、美国的自由女神等。

问：是不是因为你做了李白的雕塑，而有所偏爱？

陈：不是。李白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湖北度过，留下很多诗篇，他是民族的诗人，也是世界的诗人。他的诗歌在中国历史上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流传千年而不衰，而且在国外也有一定的影响，希拉克不是说，李白的诗歌影响了很多法国人，包括他自己。他这次来访还用法语朗诵李白的诗歌，可见其痴迷。

建筑是人赋予其生命，黄鹤楼何尝不曾因为李白而扬名。人的无形的生命影响，比建筑更久远。

修泥塑险被活埋

问：在我们省，不知道有多少雕塑出自你之手？

陈：有一些，比如黄石博物馆大冶铜绿山古矿冶遗址陈列中的大型雕塑、赤壁古战场矶头的周瑜雕像、叶挺将军纪念碑雕像（铜像）、100多件曾侯乙出土文物的复制品设计、神农祭坛系列浮雕设计、《李白放鹰》等。

问：制作过程中，有怎样的故事和我们分享呢？

陈：做周瑜雕像的时候，差点被活埋了。当时有关单位拿到我们的设计后，却将工程包给河北的一个农民去搞泥塑放大。有专家就批评了，“这可能会把雕塑搞变形。”于是，我就以顾问的身份去看看，当时心都冷了，一个破棚子，7米高的泥塑泥巴已敷上去了。别人搭的架子，我不知道结构关系，修理好头部去吃中饭，离开不到两分钟，泥巴就塌下来了。出了这个事，有领导决定由我主持，在武汉重新做。

问：我看过你的一张照片，好像是周瑜雕像快完工时的。人在脚手架上，很小，可见雕像很大。

陈：周瑜雕塑高9.99米，是比较大的雕塑。齐白石说得好，好的艺术品，在似与不似之间，太写实，没有回味的余地，太抽象，人家看不懂。我有意结合了湖北文、武两赤壁的特点，整个造型处理像一个光的石壁，头部进行高度的概括。人说英雄无颈，周瑜头部的披风和整个身子的线不断，形成一个整体，显得有张力。肩是六面形的三角，和披风成连贯的线，就很有气势。

1992年初，这个雕塑做完，就去了乍得。中国援建乍得人民宫，类似我们国家的人民大会堂，里面所有的壁雕都是我做的。

问：看你在乍得工作时打赤膊的照片，可不像艺术家。

陈：（哈哈）像个农民。那段时间很艰苦，室内温度43℃，人脱水很厉害，只有不停地喝茶。房子刚做起来，还没有装修，是个工地。还发生过偷盗行为。最后乍得总统派总统卫队来保护我们工地，才没有碰到什么危险。因为战乱，常听到枪声，很吓人的。

雷同雕塑是垃圾

问：梁思成说：“中国人对待建筑如同衣服，穿旧了就扔，欧洲人对待建筑如同自己的生命，只要生命还在，建筑也同样活着。”这句话，对你来说，相信别有体会？

陈：滋味很复杂。建筑是凝固的音乐，是历史文化的沉淀。不管什么建筑，特别是公共建筑，我觉得作为城市文化的记忆，最好不要拆掉。

问：被拆的作品可能是不合时宜的？

陈：不合时宜正是见证历史。特别是大型作品，当年绝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像武汉展览馆，曾是中苏友好的见证。苏式建筑，造型很美。

问：具体到雕塑领域，我发现当前不少城市的艺术建筑，还停留在重复雷同的状态之中。

陈：是的。那是雕塑垃圾。雕塑作品应该根据实地，根据不同的环境来创作，这样才有生命力。如果你把它当作商品，成批生产，我觉得不是艺术行为。有厂家请人设计了个不锈钢雕塑，做广告，全国卖，我很痛恨这种行为。

问：做商业难道有什么问题吗？你们不也做吗？

陈：做商业，我从来不做雷同的雕塑。一定要经过创造。很多时候，我们搞设计还亏本。你看我办公室很多模型，都是免费为别人设计的。

问：在武汉，有没有令你觉得还不错的城市雕塑？

陈：武汉的雕塑小品多，真正意义的大型城市雕塑少。不过，武汉光谷的几座现代化的抽象雕塑还不错，因为它们切合了光谷高科技这一主题。

问：城市日新月异，在普通人眼中，大家对“建筑设计”还“知其然”；对于“艺术建筑设计”连“知其然”，也许要打折扣了。

陈：（笑）对。城市雕塑，是一个公共的艺术构筑物。雕塑大了，实际上就是一个建筑。你看美国的自由女神，高约百米，可以坐电梯上去。我的定义是，艺术建筑是有建筑感的大型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