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像株小草
王海鸰说她习惯用笔说话，不太会用嘴说话，我们的采访于是选择了笔谈。
“当年，我在山东长岛一个四面环海的小岛当兵。海边单身宿舍里，外面是台风，屋里就是三级风，窗帘吹得呼呼的。白天上班，晚上下班后，穿上绒衣、棉袄、棉大衣、大头鞋，坐在那儿写。”这位著名编剧，三言两语，便有海风吹来，如画在前。
王海鸰讲到一个细节，我不禁笑起来。她说有时在写作时，摆上一瓶水果罐头，写完一段，就奖励自己吃一口，然后看着这个罐头就开始写。物质贫乏时期，“只能拿玉米面做的窝头当零食，我吃完饭以后还能吃四个窝头。”王海鸰说，能有水果罐头吃，那种激励是实在的，苦恼是写作得背着人写，怕被别人知道了，又写不成，觉得丢脸。
何来写不成一说？原来王海鸰在连队当通信兵时，正好她在部队工作的父亲也不顺，文革期间，被降职使用。她试图自学过数学、物理学，还跟领导请求能不能推荐上大学。结果，落了个“领导批评我是名利思想。”所以，王海鸰说她写作纯粹是一条无路可走的路。
王海鸰感觉自己像一株小草似的，被石头压住了，中间出不来，便从旁边拱。“大量的时间搞政治学习，我就用做记录这种形式来写诗，其实是韵的顺口溜。后来当打字员，便把那些诗给打印出来订成一本集子，还挺好看的。”再后来参加宣传队，王海鸰就编节目，曾经编过一个《喂猪不用粮做料》受到表扬，于是写作的野心被“钓”起来了。
业有了家没有
对于军人王海鸰而言，《解放军文艺》是文学圣殿。“从上小学读北京天安门，然后又一直仰望北京，仰望北斗星，仰望着仰望着，够不到，逐渐的就被神话了。”每次写完稿，她就偷偷往《解放军文艺》投。投稿、退稿；投稿，再退稿……“收到来自北京的退稿信，我都觉得特别的荣幸。”
终于有一次，王海鸰收到了一封薄薄的，来自《解放军文艺》的一封信。不久北京还派了位编辑来看她。“我的第一篇小说《爸爸的工作问题》被采用了，这在全家引起了轰动。我妈妈有一件西装，是猪鬃做的，她说我要是写进北京就把那件衣服送给我。”没想到，当年她直接被北京《解放军文艺》社调去。
王海鸰开始了专业创作的生涯，当时解放军文艺社没有编制，她先在总政话剧团寄居。白天，她写戏，读剧本，曹禺的、莎士比亚的、易卜生的……晚上就到北京各剧院去看戏，恶补，一门心思往自己心中的那个圣殿奔，忽略了很多温柔的挽留。到了30岁，业有了家没有，特别着急，相亲成为她工作之余的一个主要科目，“记得最高记录一周见了5个，每天去见一个。”就是没有心目中的那个人。找原因，有一个，部队几乎没有性别的角色，王海鸰像男孩子似的，不会撒娇。
首笔“巨款稿费”
王海鸰在采访中多次提到王朔的名字，说很感谢王朔，言语间至诚至谦。
王海鸰告诉我，她与王朔的交情开始于上世纪90年代一次笔会。当时，王朔红透了中国的半边天。
“王朔来找我写电视剧《爱你没商量》。制片方给他的稿酬是全国最高的，王朔提出来跟我一人一半，我非常感动。”当时，“我一个人带着儿子，每个月的工资是200多元，80元给保姆。大概有两年，一直是这样度过的。为买相对便宜的豆腐，排好半天的队……大恩不言谢，我就记在心里。一人一半也是不公平的，没有王朔品牌的投入，是不会有这么高的稿酬的。”电视剧《爱你没商量》大获成功，王海鸰说她该沾的光都沾上了，很多制片人端着钱就来了。
许多人都在设想“等咱有了钱，怎样怎样？”王海鸰回忆自己花消第一笔“巨款稿费”，满是欢欣。“带着2岁的儿子打车去王府井买了一套变形金刚，买了一套彩图的书，还买了一个恐龙特级克塞号的帽子。然后给我自己买了一支口红。最后，带着儿子去吃烤鸭，我印象特别深，烤鸭店里铺着白桌布，红地毯，那时候就觉得自己是有钱人了嘛……”不遗失一个温暖的细节，看得出一位母亲的爱与梦。
王海鸰说自己挺喜欢80后作家，比如韩寒、子尤，问她为什么，回答竟然是“因为我有儿子啊！”
情感大内高手
从情人节到妇女节，口口相传的有一个高频词——情感。
王海鸰有“中国婚姻第一写手”之称，笔下《牵手》、《中国式离婚》等，俘获了万千人心。联系这位“情感大内高手”的专访，等了一个月。起初，她很爽快就答应了。正纳闷怎么没了音信，原来“妹妹最近手术，忙得忘了这事”。
“洞性灵之奥区，极文章之骨髓者也（《文心雕龙》）。”王海鸰作品台词筋道，别有天赋。“嫁给一个人，就是嫁给了一种生活方式（《牵手》）”；“女人是一所学校。选择了什么样儿的学校，决定着一个男人未来一生的走势（《新结婚时代》）”；“娶妻娶德，纳妾纳色（《新结婚时代》）”……婚姻物语，见理见神。
与强手合作，是创作捷径。王海鸰笑言，得台词之妙，王朔是蒙师。王朔曾戏言，“哎呀，海鸰，你的这个词怎么总是白不呲咧的（白水）？”后来反复研究王朔台词，王海鸰扪心自省，心有所得：“凡是加引号的话，一定要让它是人说的话，而不是作者或演员的话。引号里边的话，要风趣、幽默、有节奏……”
文章者，盖情性之风标。婚姻这篇文章，不只是两个人的事，嫁了娶了一个人，就是嫁娶了对方全部社会关系的总合。女人总想着“夫贵妻荣”，但当“夫贵”而不能带来“妻荣”时，应该怎么办（《中国式离婚》）？王海鸰之问，是代千百人问。
语涉婚姻，人们惯常用穿鞋子做比，舒适与否，脚知道。王海鸰的观点是，婚姻这双鞋，除了舒适的功能，还有美观的功能——穿给别人看的功能。如女孩子把脚磨得破了，骨头都磨得变形，也要穿高跟鞋。为什么呢？她更看重漂亮。看重漂亮，宁可忍着肉体的疼痛。如此注解相濡以沫，三分入木。真诚！和王海鸰对话，她每蹦出一个字，就感到一颗真诚的心在怦怦地跳动。
“蕴思含毫，游心内运，放言落纸，气韵天成（萧子显《南齐书》）。”编剧的艺术是一个妥协的艺术。王海鸰说自己在创作上是一个特别能变通的人，“跟投资方的资金妥协、跟演员们的条件妥协”，故左右兼顾，左右逢源。
电视剧《中国式离婚》结尾有句独白：幸福好像手中的沙子，你越握紧它，幸福就从中间流失了。幸福，是一种感觉性的东西，没有标准。
旁白
王海鸰，1952年12月出生于山东。16岁当兵至济南军区某部海岛，做过通信兵、卫生兵、业余宣传队员，1983年12月调至总政话剧团任编剧。代表作有小说《星期天的寻觅》、《牵手》、《大校的女儿》、《不嫁则已》、《中国式离婚》、《新结婚时代》等；电影《小岛》、《走过严冬》；电视剧《爱你没商量》、《牵手》、《不嫁则已》、《大校的女儿》、《中国式离婚》等；话剧《洗礼》、《冲出强气流》等。电影、电视剧、话剧曾获国家级各种大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