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是“习惯性忽略”
越是近在咫尺,越不曾发现
近日,汉阳君喜得一篇汉阳游记
细细品读,顿感豁然,甚是惭愧
原来你是这样的汉阳,我都不曾发现
在此,汉阳君决定无私分享
让大家一起跟随作者(区人大主任邹俊煜)的脚步,
畅游大美汉阳!
我从汉口来到汉阳工作已经整整十三年了,应该说这里的人文景观我都了然于胸,有些大景点一年都要光顾好几回,或是陪领导调研,或是招商引资陪客商考察,或是节假日履行安全保卫职责,或是协调景区单位工作中的问题,不一而论。但是,这些常在眼前晃悠的景点于我只是一种工作状态的存在,从来就没有以生活状态的形式走进过我的内心。
我曾在自己的一本专著中描述过自己心中的诗和远方:我想象着自己退休以后,要用一年的时间去远游,第一站是一个有茂林修竹、桃花夹岸、泉溪相绕、群山怀抱的僻静山村,我要学着陶渊明在那里种地、教书;第二站是海岛,我会在那里面朝大海,独自禅修;第三站是“大漠孤烟直”的朔北荒原,我会在戈壁沙漠里独行,感悟历史的沧桑和生命的韧性;第四站便是“天苍苍、野茫茫”的大草原,我会像苏武那样放牧,在马背上仰望星空。一句话,诗意在远方,而独不在自己日日站着的脚下。
一次偶然的机会,一位久居武昌的好友跟我聊起汉阳,他说汉阳的美是过日子的淡美,需要有一定生活阅历,还要有一颗文人闲静的心境,才能读出其中的深意。我的天哪,我曾无数次在招商引资中教科书式的、散文诗式的向外地人推介汉阳的人文底蕴,但从没有过这样的视角和体验,这让我顿生愧意。《学记》曰:“藏焉,修焉,息焉,游焉。”藏修者,谓藏身本业之内,修其职事,不敢怠情也;息游者,谓休息于工作之余,出游于外,以舒其疲惫也。于是,我决定完全抛开工作以生活的状态,好好息游汉阳,走走玩玩地过一天,细细看看身边这位居家的美人。
我订好了晴川酒店。这里两江相拥,背依龟山,观景与歇息两相宜。别看酒店颜值一般,但它曾是武汉市八十年代初最高的建筑,对外开放的窗口。酒店老板多次提出要改造重建,都未获批,政府相关部门的答复是,酒店是历史的记忆,在规划尚不清晰的情况下保持原貌较为妥帖。也就是说,它还有点文物的味道。
一大早,我出了酒店悠闲地向南岸嘴走去,酒店离那里很近,十来分钟就到了。我平时有走路健身的习惯,每天坚持要走一万步左右,但我今天不是来徒步的,而是来发呆的。人们一般喜欢在风景幽美的大山大海寻觅闲愁,而不太会在这众声喧哗的都市角落作此呆态,而我独独觉得此地甚好,所谓大隐隐于市是此境界也。南岸嘴是万里长江和千里汉江奔流交汇所形成的冲击地带,有人拿它与“德国角”(德国境内著名的莱茵河与莫塞河交汇处)相类比,称其为“中国角”,是中国的丹田所在;也有人拿它与美国纽约的曼哈顿、澳大利亚的悉尼海湾、香港的维多利亚港相比较,说它天生质丽,独具风采。武汉素有“大江大湖大武汉”之谓,而南岸嘴就是这诸“大”的中心,故又被称为“武汉的心脏”。武汉市的领导们对这块心尖上的宝贝向来是敬畏有加,二十年前以大胆的勇气把一大片低矮的棚户区拆了出来,但拆出来之后建什么、怎么建却小心翼翼,慎之又慎,唯恐一时的贸然决策辜负了上天的馈赠,所以“留白”至今。这倒成就了一片疯长的原生树林,南岸嘴公园也因之成了闹市之中的一方静地,风景自然天成。我就呆呆地坐在中国的丹田之处、武汉的心尖之上,云淡风轻地任意识随江水流淌。我看着太阳在江面升起,雄浑的长江与清澈的汉江在眼前形成一道“泾渭分明”的江际线,然后慢慢消融在江流的远方。我想起了《尚书》里的金句“江汉朝宗于海”,众水归宗,多么博大精深!我还想起了孔圣人那句“逝者如斯夫”的感慨,短短五字,纵横宇宙,贯穿古今,无人能及,无文能比,其深邃和空灵永远让人嘴嚼不尽。有人说长江是武汉的“父亲河”,汉水是武汉的“母亲河”,这两江奔流养育了我,也养育了我的家。我从一个山里村娃能在这座大城市安身立业,很感激这座城市,感激这父母之河。老子说“上善若水”,我要说“斯水上善”,眼前的父母之河就是我眼里世上最美的水。江水滔滔,拍打着两岸,微风中江声阵阵入耳。回看江滩,有跳广场舞的,有晨练健步的,有江中游泳的,有持竿闲钓的,众色相杂,市井怡然,仿佛这里不是一个景点,而是一个生活的舞台。这江流和人流嘈嘈切切,各自奔流,如此平实而又川流不息。由此,我觉得晨光里那些行走的人们是幸福的,而我也因为看见他们幸福而屋乌相及地觉得自己此刻也是幸福的。
有道是南岸嘴“一瓢舀起两江水,半杯清茶三镇香”,我走到江边双手掬起一捧江水,往脸上一擦,清凉可人。这清凉也叫醒了我的呆魂,一看时间,该去“过早”了。我在附近的早点摊上要了一碗热干面、一杯清蛋米酒,美美地过了一个典型的武汉早,顿时满身舒坦。
我接下来的第一站是酒店边上的晴川阁。它始建于明嘉靖年间,景区由晴川阁、禹稷行宫、铁门关三大主体建筑以及众多碑亭、楼台所组成。平心而论,这些景点单个的建筑算不得恢弘壮阔,但整体观之却有种自家后花园的精巧别致:龟山就像花园里的后山,长江就像门前的溪流,黄鹤楼就是溪边的亭阁,长江大桥就像一条玉带把假山亭阁牵在一起,而园内青草如茵,竹木葱茏,瘦石嶙峋,碑亭掩映,行走其中就像在花园里闲庭信步,可远眺,可近观,赏心悦目。我曾多次爬过黄鹤楼,但这次站在晴川阁上隔江远观,感觉跟过去楼中赏楼韵味大不一样。登黄鹤楼只有高处西望汉阳才会有“极目楚天舒”的壮阔之感。这有崔颢的诗可证,他的《黄鹤楼》全诗八句,前后六句都是虚写,唯有“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两句实景,而且都在汉阳,全诗的气势尽在西望之中。反之,看黄鹤楼的绝妙之处不在楼内,而在夹江相望的晴川阁,一个俊朗大气,一个小鸟依人,由此观之,黄鹤楼更加巍峨挺拔,更加烟雨苍茫。难怪明末文豪袁宏道、清初名儒刘献廷等登此楼阁皆惊呼其景实远胜黄鹤楼。
从晴川阁下来,便转到了禹稷行宫。它是武汉历代祭祀大禹之地,其内有述说大禹治水伟业的朝宗亭、禹碑亭等;还有颂扬近古代荆楚先民抗洪精神的楚波亭。徜徉于这些碑文词林之间,我深切地感受到武汉这座城市的命门在“水”里。张之洞有一副楹联说得好,“洪水龙蛇循轨道,青春鹦鹉起楼台。”大武汉因水而兴,也因水而患,武汉的先民们在这两江交汇的龟山脚下修建禹王庙,在对岸的汉正街修建龙王庙(现已毁),双庙并峙,护佑江城,其着眼之深妙令人惊叹。
晴川阁与龟山原是连为一体的,如今一条城市干道把它们分割开来,而连接它们的便是铁门关。跨过铁门关向西有一条山道直通龟山山顶。龟山,我是来过多次的,其中,有几次是专门来爬山的。这里爬山不累,东西两侧都有石阶山路,两旁绿树掩映,登爬起来身爽心悦;南北也都有蜿蜒的车道盘旋而上,人车两便,人行其中也是别有情趣;山顶像龟背,长长的脊背平坦而又苍翠,沿途有禹王宫、月树亭、龙祥寺、向警予烈士陵园和红色战士公墓等诸多景点。在这里徒步很受用,最大的妙处在于走路不累也不枯燥,来回两趟一天的运动量便足矣。平时来这里锻炼休闲的市民很多,难怪人说汉阳的风景在生活里。
但我今天不是来锻炼的,依旧是来发呆的。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而此山则是有龟则灵。相传大禹治水到此,遇一水怪作乱,数载不克,后得灵龟降伏水怪,治水成功。灵龟后来化为一山,即是龟山。所谓龟蛇锁大江,不仅是山水相连的诗意磅礴,更是神佑江城的冥冥灵器,前者众人皆见,后者无人视思。龟山上下有很多关于大禹治水的传说和遗迹,其中有一则于我别有深意。我的第一故乡是江西庐山市,庐山的第一高峰叫汉阳峰,我的第二故乡便是汉阳,而且我将会在此退休终老。当年大禹在汉阳成功将汉水导入长江后,登上龟山遥望长江,然后他到了九江,登上庐山最高峰,西望长江、汉水,看见汉阳城灯火辉煌,治理长江、疏浚九江的治水方案油然而生。从此,他庐山登高之处便成了汉阳峰。此刻,我就站在当年大禹站着的地方遥望家乡的汉阳峰。祖德流芳远,宗功世泽长,我这个汉阳峰下的汉阳人该怎叩拜脚下的这片土地!
龟山风景点不少,但我认为其美不山中,而在山外,在登高壮阔的视野。我登上高高的电视塔,俯瞰大城,壮美的空间格局和数学唯美扑面而来,让我彻底臣服造物的神奇。一条蜿蜒伸展的玉带由西从米粮山、仙女山、锅顶山、扁担山、梅子山、凤凰山经龟山跨江向东奔向蛇山、洪山、珞珈山、喻家山等,龙脉驰骋,形成山系坐标X轴;长江“沉沉一线穿南北”,构成了水系坐标Y轴;龟山及其电视塔高高耸立,构成了空间坐标Z轴;而龟山脚下、两江交汇的南岸嘴便是坐标原点。如此大开大合、气吐乾坤的境界世所罕见,其气魄、其格局,让人叹为观止!从高处俯瞰两江奔流,临风揽胜,一些脑海里熟悉的金句扑面而来,引无限诗情到碧霄。“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大江流日月,乾坤日夜浮。”这些诗句让你灵魂出窍,宠辱皆忘,平日那些挥之不去的蝇营狗苟一扫而空。“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龟山三国文化浓郁,山腰有鲁肃墓,山脚有关王庙、洗马长街等,山顶有计谋殿及众多的三国人物雕像,放眼低吟,历史的沧桑感奔来心底,风云激荡的三国便立马在眼前活了起来。登高抒怀向来是文人的精神标配。“登大坟(龟山)以望远兮,聊以舒吾忧心。”屈原流放来到汉阳,登上龟山,回望故都郢城,“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三国处士祢衡托物言志,痛陈时弊,在汉阳傲赋鹦鹉洲,挥笔一掷成千古绝唱。
怀古与揽胜是龟山的两大绝美。站在电视塔上360度全景俯瞰江城,比在黄鹤楼上视角更全,别有韵味。“全”在汉江全域,“全”在能外看黄鹤楼与周边胜景融为一体,而反观黄鹤楼则有灯下黑之憾。向东一条大江奔流而下,龟蛇相锁,众多金桥飞架南北,黄鹤楼高耸苍穹,一条玉带蜿蜒而下,山舞龙蛇,一座雄城依山襟江,拔地而起,铺天而去,其间,绿色掩映之中的浩瀚东湖像珍珠一般镶嵌城中,甚为壮美。向西向南两江夹岸,湖光山色,归元禅寺梵音缭绕,月湖风情琴韵和美,古镇汉阳高山流水,熠熠生辉。向北汉水奔流而汇入长江,锦绣江滩游人如织,外滩高楼鳞次栉比,繁华竞逐,“五百年前一沙洲,五百年后楼外楼”,大汉口书写了人间传奇。登高四顾,大武汉何以为大,其所大之体格、骨感、气质、神韵,一目了然。我就纳闷,上海的黄浦江有长江的气场吗,上海城里有山舞龙蛇的底韵吗,为什么东方明珠票价那么贵,还游人如织?而龟山分文不收,却鲜有此况?我想起好友的话,大抵前者也,看热闹、观外景者众,而龟山是天人合一、发呆遣怀的地方,登临需要有一份内心清静和文化底蕴,因此,她天然属于小众。这倒也好,不经雕饰,品质自在。
我从龟山下来,骑上一辆共享单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归元寺。归元寺我太熟了,但我还是特意请了一个导游,不为别的,就为交流。美女导游在山门前指着寺庙铭牌解释说,“归元”二字取自佛经“归元性不二,方便有多门”之句,意为万法归一。说完之后,她故作停顿,要我再仔细看看铭牌,问它与别的寺庙有什么不同,而我故作不知。她说一般寺庙均横书悬嵌于寺庙山门之楣,而归元寺为直匾,且为道光皇帝所赐,这在全国罕见,堪称丛林一奇。我连声哦哦,并有意反问道,那归元寺还有什么不同?美女职业性地炫耀着说,那多了,一般的寺庙都在深山老林中,而归元寺却在闹市之中。还有归元寺有五百罗汉,测运特准,比别的寺庙准多了,要不你待会去测一个?我说,你说的都没错,但我认为归元寺最本质的不同就在于,它不是孤悬于世外静坐山中等人朝拜,而是主动走入众生,生活化、世俗化是它的本源,别的寺庙是脱俗,而它是入俗。据说明末清初,天下大乱,还常有水患灾害,从浙江来的白光、主峰两位和尚云游到此,见尸骨遍野,一片凄凉,便想就地修建寺庙,好掩埋尸骨,以超度亡灵。应该说汉阳周边好山不少,但两位法师看中的是当地商人王章蒲的后花园,王见他们如此慈悲以怀,便半送半卖给了他们,归元寺由此始建。慈航普渡,码头不在深山,而在百姓身边,这才是归元寺的初心和与众不同。
导游小姐按照既有流程开始给我介绍了。归元寺创建以来,迭经战乱,屡败屡兴。现存建筑,系清同治三年(1864年)、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及民国初年陆续所建,它由北院、中院和南院三个各具特色的庭院组成,拥有藏经阁、大雄宝殿、罗汉堂三组主要建筑。我说,美女,你今天的工作好做,不必按剧本走演,挑几个主要的说说就行,你刚才不是说罗汉堂独具特色吗,那就先去那里好了。她说好嘞。于是,她就开始跟我讲五百罗汉的前世今生、数罗汉的游戏规则,以及各种灵验的传说。过去我常常是在工作状态下来这里的,有时陪人家来数,身边人也不时怂恿我数个罗汉好玩,但于我总觉不便,不为所动。今天就我一个人,签好签坏无所谓,无非是逗乐。500尊以脱塑工艺制作的罗汉塑像,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在我眼前各展风采。我随即点了一尊,然后按照自己的年龄数到了序号为第三百五十号的大药尊者,法相所现正面跏跌坐,禅坐于藤条大椅上,双手笼于袖中,神清气爽,宽额亮目,才思敏捷。诗云:灵山有路千万险,矢志不移志更坚。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飘云万里天。导游小姐说好签呀,又是千江月又是万里天的。我说,就那样吧,没看见前面还有一句千万险吗?套用一句老俗话,就是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我们彼此相视一笑,接着前往大雄宝殿去。大雄宝殿门前人流如潮,香客见着释迦牟尼坐像就倒头跪拜。导游小姐拉我往殿内走,我说不用,全国各地大雄宝殿都差不多,都是释迦牟尼像、观音像以及释家弟子像等,除殿之大小有别外,其它布局都差不多。真正的差别在殿之楹联,我还没发现各殿之间有相同楹联的,你就给我解解就行了。我在佛祖旁的一副对联前久久伫立。
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
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导游小姐见我略露呆态,便说,平时游客在此联面前驻足指指点点的挺多的,要我解也解不切,什么法与非法的,了与不了的,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我点头称是,大道无形,我们非要整个有形的什么法来让人跟着学,其实无法可效;很多事本来就了不了,何必刻意去了,倒不如不了算了。导游小姐得到我的肯定后更加来神了,说,先生,藏经阁那边还有一副更妙的对联,要不去那边看看。我说好。
见了便做,做了便放下,了了有何不了;
慧生于觉,觉生于自在,生生还是无生。
这一联禅味深深,上联还很有一点《红楼梦》里“好了”歌的味道,做了便好,好则便了,凡事要懂得放手。下联则颇有些道家无为的意味,无为自在,悟自天成,由此而慧,是“无”生出了“有”,而不是“有”生出所谓的慧悟,守静持虚,无为而治,才是人生根本。
不知不觉已到了吃饭的时间,我走出寺院,来到隔壁的大觉素菜馆。斋馆的素菜“色、香、味、形”俱佳,很有禅食之妙境,我的中餐便落在这里了。
美餐之后,便开始了下午的行程。不一会儿就骑车到了张之洞博物馆。张之洞是我心存敬仰的一位历史老人,前些年,我曾在长江日报上写过一篇文章“在嘴嚼历史中品读武汉”,对张之洞与武汉进行过深情述说。我走在一楼的阶梯上,逐级而上是张之洞的生平轨迹图,老人家52岁督鄂,主政18年,他一生最辉煌的事业在武汉,武汉成就了他,他也成就了武汉。在武汉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还真没有哪一个人能像他这样把一个人与一座城的关系定格得这么高标傲世,这么深入人心,“城市之父”不是虚浪的。主展区在2、3、4楼,那里围绕着武汉近现代崛起的轨迹,详细展示了张之洞在武汉变法图强、推行新政的艰辛历程。我觉得龟山与此馆是形神互补、相得益彰的连体展馆,唯有登高俯瞰三镇,雄视大城崛起的蓬勃气场,再逐楼细看张之洞经略武汉,办实业、练新军、兴教育、通商贸、修铁路等诸多领域的实物遗迹以及文思书稿,你才能完整地读出大城崛起的纵深内涵。有关这些方面的具体陈设,我也不多说了。展馆的结尾处有一个独特的展窗,名曰“一个改革者的孤独”,我在那里驻足良久,眼角微湿。张之洞所处的时代,是一个三千年所未有的,面临着亡国、亡种、忘教(儒教)的大危局,他带着新旧糅杂的鲜明个性,艰难地游走在新旧两派之间,苦撑危局。作为一介儒臣,他既有别于维新者的全盘西化,又不同于卫道者的固步自封;既卫道执着,又开新激越。他深谙“舍西学而言中学,其中学必为无用;舍中学而言西学,其西学必为无本。无用无本,皆不足以治天下。”为此,他穷毕生之心血构建着“中体西用”的文化范式,一部《劝学篇》无可争辩地把他推到了这一文化范式的开拓者和构建者的地位。就是这部书,维新者骂他卫道守旧,卫道者骂他离经叛道,而且一百多年来骂声不绝。今天,当我们再一次面对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的文明冲突与融合的文化大主题的时候,我们还是无法避开这位历史老人一百多年前孤独的身影。我泪点颇低,不忍久思,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展览馆。
我骑着共享单车沿着琴台大道来到梅子山旁的月湖公园处下车。月湖像一颗珍珠镶嵌在龟山脚下、梅子山旁、汉江之滨,素有“武汉城心,三镇之肺”的美誉,是市民休闲健身的好去处。我徒步行走在月湖南岸,一路向东,穿行在音乐森林区内,流连于高山流水的人文典故之间,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古琴台。
古琴台建于北宋,后屡遭损毁,清嘉庆初年重建。景区占地面积不大,但很精致,外借龟山和月湖的风景,把当年俞伯牙与钟子期在此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意蕴演绎得恰到好处,难怪人称此地为“天下知音第一台”,是中国最著名的音乐文化古迹。我流连于碑廊中的历代石刻及重修琴台碑记,其中,道光年间岭南才子宋湘的题壁诗让我很感慨。其诗曰:“噫嘻呼,伯牙之琴,何以忽在高山之高,忽在流水之深?不传此曲愁人心!噫嘻呼,子期知音,何以知在高山之高,知在流水之深?古无文字直至今。是耶?非耶?相逢在此,万古高山,千秋流水,壁上题诗,吾去矣!”宋湘是广东梅县人,因眷恋琴台,在他七十八岁高龄时特地前来一游,游后感慨万千,写下了这首流传至今的题壁诗。由此,我感慨,来游琴台的人大都是有情怀的人。我不谙乐事,但感动于他们的传说。瞩目着伯牙台“伯牙抚琴”的汉白玉塑像,流连于“伯牙摔琴谢知音”的浮雕图,我在想,2000多年前,那是怎样的一次感动天地的相会!且不说他们惺惺相惜的相见,单说伯牙别后赴约。那一年伯牙临别时对子期说,来年还来相见,第二年,身为晋国大夫的伯牙推掉公干,带上钱财,告别家室,爬山涉水,如期来到当年他们相约见面的地方。他在汉江口的船上弹奏着《高山流水》以等待子期的到来,可是,等来的是子期已不幸逝世。他悲痛欲绝,愤然摔琴谢知音。一个人为了一次相逢相识,为了别后的一句承诺(这在很多人看来不过是朋友分手时的一句客套话,谁会当真呢),可以抛家别官,可以放弃自己的挚爱(音乐),这就是古人“一诺千金”的分量!由此,想到前不久社会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假疫苗事件以及防不胜防的电信诈骗等,我立马就生出一种“顿足高山不流水,拔剑四顾心茫然”的莫名愤慨。琴台这个地方,是一个洗心的地方,人的一生至少要来三次。第一次,是青春成长恋爱季,来这里学会忠诚;第二次,是在事业打拼创业阶段,来这里学会守底线,人可以贫穷但不可以使诈;第三次,是当你老了,一切云淡风轻了,来这里怀念自己曾经有过的感动。
一天下来,不知不觉已经夕阳西下了。我在附近的晴川创意产业园安排自己的晚餐。这是一个在过去国有企业老厂房的基础上腾笼换鸟建设起来的文化产业园,里面环境幽静,除了雅致的文化产业以外,还有一些富有小资情调的餐饮、酒吧等休闲的地方。我走了一天,喝点小酒很惬意也很解乏。吃完饭后,我不紧不慢往月湖北岸那边散步,沿着绿道看晚霞夕照里的荷花摇曳,鱼游浅底,满湖碧绿,浓淡相宜。我定了晚上在琴台大剧院看节目,内容是《高山流水》音乐剧,很应景的。我散完步就直接去看演出了。琴台大剧院是国内一流的剧院,演出高雅,在这里看演出是难得的艺术享受。
看完演回到酒店,先是舒舒服服洗个澡,把一天的疲乏洗个干净。然后推窗静静看着武汉两江四岸的夜色,龟山电视塔与黄鹤楼交相辉映,两江四岸金碧辉煌,真是梦幻江城,有如天街仙境。夜渐深,我关窗入睡,美丽的汉阳在梦里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