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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静静地蛰伏

发布时间: 2009-11-23 17:16   来源: 荆楚网   进入电子报
  安昌礼
  (1)
  人总要释放,这是上大学以后我所学到的第一课。就像程伟今夜未归,室友也都是心知肚明。程伟最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小姑娘,但具体情况不清楚,大家都在忙各自的事,不想惹人烦,当然也就懒得问。倒是身为寝室长的刘大光,在临睡前代表全体室友给他特意发去了慰问短信:亲爱的阿伟,革命尚未成功,请保存实力,不要过早担当抚养下一代的重任,并注意革命的本钱,全体室友期盼你早日平安归还。
  这是大学的第一年,刚刚军训完的第二周。在寝室的大多数人看来,在大学里找女朋友、恋爱、同居,除了不生孩子外,一切看起来与结婚别无二法。况且,平日里也都是老公老婆地叫着,当然,这一切都需要家庭金钱的支撑。我是很没有钱的,所以,这一切都和我无缘。
  我打小就生活在农村,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距离村庄30公里的县城,我是在那里上的高中。初到大城市,满眼的新鲜。感觉日子就像空气一样充盈,我立下壮志雄心,决定要抓住每一秒,为自己的将来充电。刚刚入学时,每天八点,起床,洗漱,结伴吃饭,满脸的兴奋。可一到课余时间,心里就空荡荡的,像长了荒草一样。于是我每次都去图书馆修炼,直到闭馆后才回到寝室,图书馆里的书籍可真多了,一眼都望不到头;我发疯地读书,要不然就感觉对不起这忙碌的时间,还有就是我不愿意回寝室,那里总是感觉缺少氧气一样,我一回到寝室,一看见他们在网聊,或者打游戏,亦或者看电影,我就会无理由地眩晕,干什么都是丢三落四的,所以,我就尽力减少在寝室的时间。
  半年的时间一晃而过。期末考试结束了,同学们纷纷都去了订票点,我没有多余的钱订票,就只好坐公交车到火车站排队买票。硬座票半价,从哈尔滨到徐州的1472列车,我难得买到了一张座票。站着,两天一夜,等车艰难地到了终点,我总要活动半天,肿胀的双腿才能移动一点。
  回老家过年,享受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光,双亲总是满含希冀,把这半年的好吃好喝统统都积攒起来留给我,有时候,等吃到我的口里,都早已过了保质期。多次劝说无效,他们还是不舍得吃,每每想起林林总总的这些琐事,我的双眼总是在半夜把枕巾打湿。
  (2)
  这次回家,父亲坐在老屋的背后修理农具。看见我的身影,一脸的喜悦,随即放下手中的活计,跟我问长问短。冬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古铜色的脸上写尽沧桑。母亲也迎接出来,一脸的兴奋。看着我喝下红糖水,母亲说我瘦了,说我在学校里一定没有吃好,一定是水土不服。父亲则非要把家里的老母鸡杀吃了,让我补补身体。看着母亲在厨房里来来回回的忙碌,我感觉有什么哽在喉咙口。母亲回头看我时,我转过身去,悄悄地把眼泪拭去。
  那顿饭在我家来说应该是最丰盛的。母亲说不爱吃肉,父亲说自己最爱啃骨头,他们非要看着我吃了一块又一块肉,直到把我给吃撑,然后在呵呵大笑。余下来的时光,母亲总和在我说一些琐碎的邻里趣事,我一直倾听着;说实在的,父母的身体都很健康,这是我最为欣慰的。父母为了培养我上大学,几乎是倾尽家当,看着家徒四壁,我除了好好学习之外,还能做什么?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母亲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我的小时候,直说得我精神恍惚,脸渐渐微红。我知道母亲是要强的,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父亲常年在外打工,补贴家用,家里家外都是她一人操持,却从没有说一句怨天尤人的话语。我只记得当时我特别顽劣,常常惹是生非,这让母亲操碎了心,必须经常给东家赔礼,给西家道歉。我知道母亲的讲这些的良苦用心,就是为了要我不要忘记发奋学习。
  陪着母亲在村庄里走走,一趟下来,我感到村庄的巨大变化,而我家的土房子,在红砖黛瓦的海洋中,是那样的"鹤立鸡群",这让我隐约感觉到不小的压力。母亲说,不怕,我儿子是大学生,将来我家会变好的。我知道母亲在为我打气。母亲又说我自从我上学起,就变得木讷起来,不爱给人打招呼,也不怎么爱干农活,整一个书呆子,整天就知道傻乎乎坐在墙角里读书。我听着母亲对我的评价,笑出了声,还有什么能比让老人家快乐更加高兴的事情啊!
  母亲是那种过日子精打细算的人,守着破落的家庭,有时候甚至节俭到过分的地步。即使自己有了病,也总是扛着,最后实在扛不住了,才让赤脚医生打一针。去年她老说自己的眼睛不好用了,放假,我回到家中,看到的情景让我吃惊,我甚至怀疑自己的判断力,在母亲的瞳孔里,我看不到对视中温情的传递,但是母亲还是微笑着,呆呆的那种。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迅速联系了医生,几乎快要瞎了,母亲还是满不在乎,我哭着求母亲才答应看病。站在手术室前,我甚至胡乱猜想死亡忧伤,幸好现代的医学发达,母亲又重新看到了光明。
  我时常窃喜能为家中做一些小事,给母亲梳梳头,修理手指甲,洗洗衣服……我能从她的神态,看到一丝不易觉察的幸福。
  (3)
  早上八点,我还躺着,昨天很晚才睡觉,到现在还是很困。手机铃骤响,寝室长刘大光说教授在点到人数了,我牙也没刷,就胡乱塞两口面包,上了趟洗手间。在镜子前面,我抬头,看见镜中闪现的是另一个女人的脸,消瘦的脸颊,有种模糊、迷乱的感觉,盛满乖戾和飘忽不定的吸引力。燕子的形象再一次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暗恋,像宿命一样在等待着我。
  人是生而自由,这是燕子的口头禅。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就感觉到她的与众不同。我总感觉有一种力量让自己的身体内的雾霭缓缓升起,似一场梦,我预言我们可能会发生点什么,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这一场梦,到现在还没醒。
  画室里,静物被勾勒地栩栩如生。我身为班长,有责任有义务辅导本班的同学。在交长期素描的前一周,我跟着教授在画室里点评一番。千篇一律的内涵,让教授多少有些审美疲劳。走到一张整开的素描前,教授的眼前忽然一亮,一张画纸犹如一个人的一场梦,从笔力上能看出画者本人对这个世界认知,怯弱而悲戚,作品无意中泄密了一个人的灵魂深处的秘密。我看了一下作者的名字,上面写着黄海燕。
  黄海燕,我在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搜索了半天,一个瘦小的女子总算与名字对上了号。站到了我的面前,她脸上略显疲倦,知道我很欣赏她的画风,脸上露出淡淡的欢颜。关于艺术,和她谈了很久,从绘画到人生,从生命的开始到物欲的人生。之后,我决定给教授汇报一下,尽量给她的作业打了一个最高的分数。之后我我们互留下彼此的电话号码,说有时间可以再聊聊。
  关于我的从艺之旅,还得从高三复读那年说起。那年我高考失败。我开始筹划自己的未来,那一年,冥冥注定我将改行学画画。在别人的眼中我简直是疯了。在家吃饭时,父亲问我,还想不想读书,我点头,父亲就给我拿了复读的费用。
  那一年我真的是疯了,天天就在画室里泡着,从最基础的线条开始学习,到素描到彩画,我一步也不肯耽搁。在别人最不看好的时候,我咬仅牙关坚持。基本上每天都是到凌晨2点才肯睡。最后到所有考试结束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尽力了。在等待结果的日子里,我就帮助家里干些农活。我想把亏欠父母的都补上。
  最后,在别人的怀疑中,我以专业课省内第7名,文化课成绩超当年本科线50多分的成绩,被XXXXX大学艺术学院美术学专业提前录取。那年的夏天,我躺在灰褐色的蚊帐里,蜷伏着,盘算着自己今后的生涯。我看见,窗外,万顷的麦浪翻滚,门前的大槐树迎风招展,呼应着整个天空。
  家里接到通知书的那天,头发花白的父亲,嘴里一直衔着烟,双手空出来,不停地整理农具。之后,烈日下,一家人兴致勃勃,穿梭在麦田间,收获一季的辛劳。麦尖刺刺的,时不时手臂上的皮肤就被刮破。直到太阳落山,一家人才肯罢手。晚上父亲和我都喝了点酒,舒舒服服窝在自己窠里睡觉,希望以后天天都是好梦留人醒。
  (4)
  面孔是一个人留给世界的表情,我忘记了这是谁说的话,至少这句话适用黄海燕。在众人的眼中,她是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人。她与众不同,她媚惑虚幻,她绚丽灿烂。啪嗒啪嗒,她极其缓慢走进教师,总是踩着时间的长短针,在铃声响起的刹那。全班眼睛的注目下,旁若无人,及其自然地在我的旁边落座。
  教授在上面讲着人体的结构,这是美术学的必修课。我飞速地记录着笔记,生怕遗漏了什么。偶尔用眼角的余光看一下黄海燕,她正在绘画人体的骨骼和肌肉的解剖图,当画到男人那个凸起的部分时,竟然面露绯红。她看看周围没有同学注意她,又继续进行。但一切都被我看在眼里,直到后来她给我说这一幕的时候,我还假装一无所知。
  我听别人说她出身高贵,家里根本就不缺少钱,身上随便一件衣服就价值好几千。我也知道我们在一起不现实,可就是喜欢她,这可为难了。我真怕面对提出要求时,不予理睬尴尬的场景。昨晚,寝室里的老三生日,寝室里的几个兄弟一起上疯狂一次。歌唱了一首又一首,老三的人缘还不错,班级来了很多的女生,其中就有黄海燕。酒至半酣,老大知道我的心事,就要求我和她合唱一曲《夫妻双双把家还》。一曲罢,直唱得我筋疲力尽,但内心却意犹未尽,。
  已经是午夜了,我们才结束。我主动提出要送送她,她也欣然允许。白色的路,是雪花铺就的。冰城就是这样,看着一片一片落下的雪,极不情愿地躺在大地上。她两只手斜插在口袋里,外穿着一件红色的羽绒服,风从领口处挤进来,她下意识地将身体像球一样蜷缩,然后快步跟在我的后面。这就样,一路上说着一些无聊的话题,直到女生的宿舍楼下。在挥手的间隙,我冲上去,拥抱了一下,然后就惊慌失措地逃离了。
  元旦晚会如期举行,作为校学生会的文艺部部长,我忙的不亦乐乎。跑赞助,找演员,彩排,灯光,音响……等一切都弄得差不多了,才认认真真看了一下节目名单。黄海燕的名字赫然在列,独唱《囚鸟》。我的好奇心上来了,决定下一次彩排时,我亲自过去。
  舞蹈演员交错上场,在舞剧上,灯光如白昼,演员的表情无处躲藏,在脸上有着无限种解读的可能性。我仔细欣赏着每一个节目。她上场了,任何语言都是累赘,目光里流露出某种情感,她用声音在同另一种声音在舞台上蹙眉、撕打,高音像鸟儿一样惊悚而飞,或像一把刀,轻而易举地进入我的心脏。我在台下,都忘记了节目是什么时候的结束。
  情感停滞了,我和她的目光对视,如一根细线,牵扯,回环,我的眼睛都看得酸疼了。太过长久的关注,等她走出灯光的包围时,竟然真实地看见她的脸上流有泪水,那般真实,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的凄美。看着她妩媚地离去,是那样的感性。我敏感、细腻的心思再一次开始在心里顿起涟漪。不需要任何修饰,我心里的某个地方,有种东西正在滋生,我真怕有一天如山洪爆发。
  (5)
  室友都陆陆续续搬了出去,和女友一起,开始了成双成对的家庭生活。我一直苦守单身,刘大光以一个老大的身份频频找我谈话,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着急忙活着给我要做介绍。还说你就别打黄海燕的主意了,她早就有男朋友了,听说那小子很有钱。我的心一下子失落开去,好久好久都没有收回来。
  那晚我再一次喝醉了。眼泪流着,口里不停地喊着黄海燕的名字,老大被折磨地没有办法,就托人传话,让黄海燕来一下。一看见我这样,她当时就哭了。但就是不能做朋友,原因真就如老大所说的一样,她现在有男朋友了。她说她现在离不开他,让我原谅。
  很简单的叙事,却让我疼彻心扉。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她家其实也很穷,连学费都交不起,万般无奈之下,才被一富商包养了,那所谓的男朋友就是和她父亲年龄相当的富商。人就是那么无奈,那么现实地活着,这也是多年之后我才懂得的。
  我的单相思被曝光后,我苦闷了好一段时间。其间也有很多的女孩向我示意,但感觉不对,我都一一拒绝了。最后,寝室里就剩下了我一人,也好,很是清净,我把大把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成绩当然是突飞猛进,年年都能拿到一等奖学金。室友有时候偶尔也回来,慰问我一番,最后都说,兄弟,现在的处男不值钱,别那么挑剔了,赶紧把自己破了吧!
  大二年底的一次聚会上,经程伟介绍,认识了医学院同级的王惠,一个活泼好动的女孩。我坐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一口一口喝着茶水,看着一个女孩跳舞跳得很起劲,见我有意思,程伟就充当了个中间人。那晚,我的酒量还好,而王惠早已趔趄不堪,自然由我搀扶着回校园。 她衣着好少,脸色微红,在肌肤的碰撞中,我荡漾出一种感觉,急剧地膨胀,扩散。就像泥土从干涩的沙沙声到滋润的呻吟声一样。我不由自主地亲吻了她樱桃一样的小嘴,没有言语,在嘤嘤的喘息中,她的身体也有了回应。
  我恋爱了,我终于恋爱了,在大学过了一半的时候。
  (6)
  从此我喜欢上了上大课,二三百人的一堂课,老师基本上是没有时间点到的,我正好凑这个时间去医学院的教室去找王惠。每次她都是一脸的惊喜,她说身处在喧嚣的教室里,只要我的脚步声一响,她就知道。我说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心灵感应。一种好的前兆是一件事成功的一半。对于我们的未来,我总是隐约有些担忧。
  我对王惠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从早到晚,我们一直徘徊在校园的操场上、图书阅览室和树林中的长椅上。很多事情在捅破前会有很多暗示,和王惠的第一次接吻,竟然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无言,嘴对嘴亲吻,我抱着她坐在了我的腿上,一瞬间,我感受到衣服的拖累。有时候我也把王惠领到画室里,趁没有人在,赶紧紧张地亲上几口。有次傍晚时分,我们亲吻了很久,天都暗下来,我们也忘记了时间,深陷在彼此的感觉里。清风吹动门,牵拉了一下,声音嘶哑,赶紧放开,跑到门外口,才知忘记了把门关上,虚惊一场后的笑,在我多年以后依然念念不忘。
  周六周天,我们常去哈尔滨的中央大街,手牵着手,也不买东西,就这样一直向前走。任身体里的情趣飞扬的同时,我的平静内心总时不时被抛掷进一粒石子,涟漪泛起,我总是在担心什么?王惠很体贴人,基本上不花我的钱,我想她一定知道我的窘境,这样以来,我更感觉到我们爱情的纯粹。有时候做梦,我都梦见在一个虚空的深处,我挥动双臂,竟可以像鸟儿一样飞。逛累了,坐在长椅上,她依偎着我。有时候我也会跑到不远处,去买一个烤红薯给她吃,看着她吃的狼狈样,心里稍稍有些安慰。我们身后的不远处就是云遮雾绕的索非亚教堂,我觉得圣歌一定很寂寞了,再看看她瘦削的脸庞,我阳光的照射下,显得那么纯洁而易碎,心里顿生一种爱怜。
  恋爱的感觉真好,我单纯、干净地做着一些应该做的事。这段日子对于我而言,时而欢愉,时而沉醉。
  生命中总有些不可承受的轻与重,谁能辨识得那般清楚。就像我用心绘制的那幅画,把一些感觉从颜料中挤了出来,颜色铺排重叠,几笔,就生机盎然了。可我总是感觉太简单,不真实,一时我智性迷乱,非要在上面纠缠一番。事后证明,摊开厚厚的颜料,我自己都看不出什么大意,形式上只有无谓的焦虑挣扎罢了。
  万籁俱寂的深夜,躺在一个人的寝室里,身体总是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在一种恍兮惚兮的境界里,欲望诱导着我,下体就不断膨胀,我已经耗尽了身体的全部心力,在梦中埋葬了另一个自我。都十点了,我还半裸着躺在床上刚睡醒,想到昨晚的梦,掀开被子,上面沾满了昨晚流出的液体。
  幸好是星期天,幸好寝室里就我一个人在,没有吃早饭就开始了洗衣服。打电话给王惠,她说今天正好自己也有事情。探着身子,洗了一中午的衣服,晾晒好后,我把窗户推开,透透新鲜的空气。天气阴沉,屋里的光线有些黯淡,我的眼皮肿胀。看着天空又有雪花在飘落,在空气中几番搏斗,最后我仿佛听见了雪花的呼声,一遍一遍,我都听得有些恍惚麻痹了。
  不过我还是感谢当年的经历,感谢当年的自己没有犯错,只是偶尔报怨自己的内心太过于悲天悯人。在大学毕业后,王惠也离开了,我把主宰自己命运的教鞭一挑,一些命运就如细线轻捻而出。关于背叛,允诺,承受,当那些缤纷的话语,在我的口中妙语连珠时,我才蓦然发现自己竟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不断蓬勃,并逐渐成为一个巨匠的身姿。我把生命的历程叠加、拼拆、重组,我用一种抽象的方式,讲述着自己的一生,讲到动情处,我闭上双眼,黑暗处,我能听见她的笑声。
  (7)
  我一次次回想转身,有时候就在想,要是我没有走出那几步,现在的我是不是另一番的景象。
  高中的时候,我的外语就很差,当年高考也仅仅考了50多分,幸好自己的其他科目成绩极高,合在一起才凑够上大学的分数。大学的课程太过丰富多彩了,每天都有新鲜的事物出现,平时孤陋寡闻的我,从农村到城市,还没有来得及转变,一时应接不暇。
  认识王惠后,就连上那些无聊的选修课,也觉得很有意思,一起上课的感觉真好。有次,我们一起选修了性教育学课程,原本想要在点名后就迅速逃离,阶梯教室空间很大,那天我预感到空气中弥漫着一些诱人的东西。一堂课下来,果然受益匪浅。中学时代的生理课总算到现在补了回来。画面上,人最初的形态像是一个生命的寓言,必须进行一场渴望已久的搏杀,场面让人震撼,由此,我再一次想到了自己的爱情。
  王惠不愧是学医的,我伸出手去,她就能看出我身体的那个部位有没有毛病。和她在一起,我的信心大增,在人群中为她仰面而歌的勇气油然而生。不知不觉中,时间也一寸一寸移到了大学的第三个年头。因为爱情荡漾,总感觉日子充满了鲜活的色彩,我经常会没头没脑地做事。有段时间,自己就像染了相思病一样,有时候在宿舍的墙壁前苦思冥想,有时候百无聊赖看着钟表,甚至每次单独上课我都心神不宁,一会儿功夫,就会停下来手中的画笔,看她是否在门口等我。因为通常我们是一起去食堂吃饭的,有时候我正吃着,会突然停下来看她,听她忽高忽低的话语,先是耳朵,然后感觉全身都如同进入仙境。
  我时常会领着她到画室里参观,艺术学院的同学平时都很忙,到了周六周天更是画室更是整日无人。我就在那里挥毫泼墨,她就坐在阳光照射到的地方看书。她的声音我喜欢极了,我就像坐拥在虚拟的松林里,参寥云从来,两人一桌一椅一书,撑开了广阔的精神空。
  (8)
  恋爱就这样慢慢滋润。到了实习的日子,我去了学校,她去了医院;幸好都是在市区,相见还不算太难。我时常到她实习的医院去看她,我早已适应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在新一轮的冷空气来临前,我感冒了。请了假,直接坐公交去了她实习的医院。终于闻到熟悉的气味,她来了,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很浓,而她身上则弥漫着一股奶香,很诱人。她很迅速地为我检查了一遍,动作上下起伏着,在我的目光的注视下,她的脸有些发烧,红扑扑的,心情很愉快。
  病房空荡荡的,只有我俩。我们小声地谈话,整个房间充溢着我们的暖意.她说她已经和别人换好班了,她要好好在这里陪我,我笑着亲了她一下。医院的床单黄渍渍的,偶见隐约的血渍,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困顿之极,我无力挑剔,靠下来,望着生理盐水一滴滴注入我的身体。天黑了,灯光有些昏暗,带着湿湿粘稠的氛围,一种荒芜已久的寂寞在体内涌动。我的灵魂好像飘飞起来,像根羽毛,落在一片浩淼空旷之处。
  她就坐在床边,突然若有所思地说,以后可要好好照顾自己。说完她亲了我的额头。我看着她光洁的下巴,她的眼神像是某种隐喻,缓缓地,让我有些喘不过气的慌张。那一刻,我控制着欲念之火,进行跳跃式的交谈,当火光一片时,我甚至有种恶俗的想法,我要把她成为我的女人。
  我把针头拔掉,跳起来,撕碎了一些东西,不着边际地乱捣。在她突然的一声尖叫后,我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宁谧中,我的逻辑出现了严重的混乱,如同在密林的迷失方位,我好像闻到了有血的腥味。隔壁的病房门开了,一个女人张头探脑,我赶紧出去看了一眼,估算着没人来,就把门反锁上。她趴在床上压抑着小声哭泣,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一种不可控制的生理反应,我开始慢慢舔食着眼泪。桌子上还散乱着隔夜的报纸,头条就是哈尔滨全城的断水新闻,红色的标题,看上去,像一个印记。我慢慢地抚摩,她开始气喘吁吁,我知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灯光恍惚,一种不容分辩的力量,不断地推搡,让我向着最深最秘密的地方挖掘,痛并快乐着。
  (9)
  王惠终于成了我的女人,我很珍惜我们的爱情。在这以后,我就更加频繁去那个医院,每次总在那个嘀嗒嘀嗒的大厅的钟下等她。有次,她主动带我去酒吧喝酒,我终身都没有忘记那次喝酒的经历。她说我们分手吧!我想她一定是喝醉了,在胡言论语。可她的眼神很明确,我不说话,一直喝酒,沉迷于酒精的状态,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有些恐慌。在喧嚣的氛围中,她又突然说十分想我,之后,她的眼泪就像一片洪荒的大水,突然瞬时把我淹没。
  人总要世俗地生活;怎么个世俗法,却没人告诉我。
  回去的当晚,一种压抑了太久的东西终于爆发了。也许是我太过理想了,忽略了爱情世俗的原因。一个人内心孤独地太久了,躺在床上,抱着枕头,疯狂地哭泣。我伸出手,企图从卑微中挣扎出一点什么东西。当时纯洁被沾污,我再也无法让思绪驰骋纵横。考虑了整整一夜,直到清晨的阳光照在窗台上,我看着无瑕阳光,闪耀着洁净的光芒,像极了她的笑。
  第二天中午,她约我出来,告诉我医院要改革,院长的儿子看中了她,他们快要订婚了。她忧郁着脸,我还能说什么?自己本身的家世就不好,我也根本不可能给她更多,也许沉默寡语是最好的选择了。我看着玻璃镜子上自己的面容,苍白没有任何血丝,自己没有任何理由了。我拿起外套,迈着大步而出时,从一声凄厉地尖叫开始,我在一直在跑,直到跑进混沌的夜色深处,如一只失魂的麋鹿。此时,灰黑的天,翻动着一层酱紫色暧昧的浪潮,不断在眼睛里铺开延伸。
  我失恋了。寝室的兄弟都来安慰我,程伟说大学这样才算完整,你岂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那一晚上,我喝了很多的酒,然后睡了整整一天,之后就精神抖擞地重新打算自己的将来。向新的目标进军,我对自己说,今年一定要考上研究生。所以,当别人在嬉戏游玩的时候,我再一次把自己猫在图书馆里,玩命地看书。我不羡慕别人,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想凭借自己的努力,一定可以成为命运的主人。
  王惠结婚后,还上学校来了一次。她给她的老公介绍说,我是她的表弟,还说她相信我一定会成功的,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那年我没有回家,我怕见到父母的期待的眼神。我在书中渐渐找到了洞天福地,从英语生硬蹩脚,到流利地和外教交谈甚欢,我用了短短的半年时间。期间给家里打过几个电话,我一想到父亲黑黝黝的脸庞上,汗水侵入嘴巴后留下的味道,就有些心酸。
  四年最后的光阴,像窗外一块沉沉的黑布,正念叨着,突然就不由分说地笼罩了下来。在时间被忽略的存在之中,我知道世间肯定会有很多遗憾的人生,可我真不想留有什么遗憾。我报名参加了当年的研究生入学考试,我知道自己尽力了,很坦然地坐在考场上,心止如水。上天还是很公平的,让你失去一些东西,但又总会及时地给你补偿一些东西。我记得母亲说的话,人生匆匆,太匆匆了,可要好好读书啊!我也知道自己并不是很聪明,沉默着,沉默着,直到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
  (10)
  美术学的研究生课程很磨人,不过摊上的导师人很好,也特别看中我。得知我做过校学生会副主席和四年的班长,恰逢研究生学院的学生会正在换届,导师特意鼓励我去竞争,结果竟然获胜。我知道有很大成分是导师的功劳,对此,我很感激。课堂内外,导师也时常夸奖我的好学与聪明。
  导师就是研究生学院的院长,在得知我的家境后,在一次聚会对我说,要不你毕业后留校怎么样?我当时就蒙了,只是激动地点头。我看见教授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只有长辈才有的慈爱之心,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这眼神背后的深刻内涵。生活逐渐看到了光亮,在导师的关怀指导下,我的作品开始频频获奖。到了第二年的时候,导师有意培养我替他去给本科生上课。
  知道我生活的困难,导师便经常邀请我到他家中做客。第一次见到导师的女儿,就是在导师的家中。他的女儿长的很动人,张口就喊哥,一下子,我的脸就红透了,要是不师母出来解围,我还真不知道如何圆场。通过导师的介绍,我知道他女儿叫马兰,现在在中央美术学院读书。
  一年过的真块,我延续做了四年的家教工作,再加上给导师的代课,挣的钱除了自己的花销,还给家里寄了一部分。到了元旦,在例行的酒会上,大家都开怀畅饮,我喝了不少的酒,导师也是微醺。他把我拉到一边,笑着问我,感觉兰那丫头怎么样,最后说那丫头挺喜欢你的。现在我能看到自己的未来了,我更加频繁地进出于导师的家中,就像一家人一样。交往了一段时间,等事情定下来后,我才打电话说给父母听。他们很高兴,同学们也十分地羡慕,而我却是一笑而过,继续画画,继续帮导师代课。
  年末,马兰非要跟着我回家看看,无奈,只得同意。带她回老家,还没有到村口,就看见数百个人头攒动,他们都在偷偷地张望着,如同一个个线条的相交。在众人总,我一眼就看见父母的绽开的笑容。回到家,马兰私下里总是抱怨,说住不惯,这也不好,那也不如意。我憋了一肚子气,只能偷偷跑到田埂上,慢悠悠的溜达,或者拨一根枯草的茎,放在嘴里,吹奏一曲悠长的歌谣。
  回到学校后,我忙着毕业论文。无暇顾及天气一直是阴沉,雾霭笼罩,颇有几分凄迷。我硕士毕业了,并且获得了很多的荣誉,国家的省里的都有,最后也顺利留校了。该结婚了,在师母的催促下,我重新细细研读了一遍马兰,感觉还真的不错,就是偶尔耍点小脾气。人生就是那么一回事,我现在也基本上看清楚了。
  一切都按部就班,最终,在众人的期盼和祝福中,我们结婚了。婚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有一种蒹葭苍苍的恍惚感,马兰,不,现在应该叫老婆,说我是看古书看多了。
  日子几乎还像以前一样,只是我把住处搬了一个新的地方。房子是马兰陪嫁的嫁妆,我和她说,嫁给我你可亏大了,她说我要在你身上要过来。一阵嬉戏打闹后,我们完成了夫妻的必修课。洗完早也就是八点半那样,电视上中央电视台在直播中秋晚会,她躺在床上,一轮明月的映衬下,有些羞答答,矜持了半天我才把她的衣服剥光。身体风姿摇曳,我有些把持不住了,在一番狂风暴雨中后,马兰满意地把眼睛闭上。明月半墙,桂影斑驳,我也心安了,一起相拥而眠。
  (11)
  从书柜里找出一本的散文集,坐在窗边,迷离地阅读起来。导师,不,现在应该是岳父家的书很多,大多都是一些十年前的旧书,且大部分都的马兰爱看的,所以就把这些书也统统搬了过来,纸片染上一点点的黄斑,封面装帧也有些老套了,篇目却是古典而有诗意。窗外的月光.孤高而清寒着。作者话语里内藏着玄机,把人生的筹划布局经营得很妙,刻意安排的一个情节,一句话,结果弄假成真。确实很有感染力,像社会人生一样,我自己不就是小说中人物的翻版吗?鞋子在地板上拖得啪嗒啪嗒,我莫名其妙地想发出一些与众不同的声音。
  继续教课,不过不再代课,这次是名正言顺。我尽量让自己沉浸在画笔营造的世界里。绘画如同一种情绪的蔓延,和学生在一起,偶尔也有年轻人的冲动。我喜欢青春的感觉,喜欢在无边无际的海洋里畅快地遨游。我在教授绘画时,强调学生不要生吞活剥,并现场做示范,在我的指引下,学生的进步都很快,都学着我凌波微步般的手法,娴熟地用色彩演绎自己或羞涩或恬静的内心。
  我对生活充满着感恩。当我听见了草木在明月下的浅斟低唱的时候,我已年过而立,并且成为了学院最年轻的教授之一。有人说我是一个奇迹,我不知道怎么才算奇迹,反正书籍越看越多,见识越来越少,笔墨也越发清癯和飘逸。我也学着古人的样子,时常一袭青衫落地,在黄昏的雨后久久伫立。
  学生都对我很尊敬,可我心中总觉得有些空虚。倚窗酝酿情绪,一张国画顷刻而成。把父母都接到了身边,现在也算是事业有成。岳父说,人生如林中路,一个拐弯后,才发现眼前的路途有多么狭窄,匍匐前行,勉强前行,才能接近无边的浩瀚。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儿子都已上小学了,还折腾什么;我也知道,我和马兰的婚姻不离不弃已成定局。无聊的时候,思绪像手上那支忽明忽暗的烟,烟雾缭绕后,只有灰烬点点。我轻轻捋了捋自己的长发,带上门,给学生上课去。
  (12)
  把目光拉远,跟随西风,去阅览苍茫天宇下繁衍的生灵。在我的作品静寂八荒系列开幕式上,我这样深情地回顾自己的从艺之路。万物都有自己的自然法则,从乡村到城市,就像一棵树的转移一样,并不是所有的树上都能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每一棵树都应该做着自己的美梦,即便九死一生,也要努力去吸引鸟儿的光顾。
  我出专著了,我在外国办个展了,我带研究生了。
  有时候学生很不理解我作品背后隐喻的内容,我说,只有经历过万里跋涉,才知道清水洗尘是多么地奢求。站在这样一个晴朗的早晨,我们是不是应该自觉反省过去,心甘情愿地承载更多的痛苦,悲天悯人地探究心灵的旅途。我把一切卑弱的,朴素的,跟土地颜色接近的生命一一讲出,把学生推到更加荒凉的远方。讲了很久,学生热烈地鼓掌了多次,我知道他们中一定还有人似懂非懂。
  浸淫着潮气,广袤无人的野地上,花儿正在肆意疯长。我在课堂上主动剖析自己的作品。并让学生们在课后多看看诗歌和散文,让一些遥不可及的追念淡化在自己的作品中,如一滴墨,缓缓化开在宣纸上。这一批学生中,有个叫小花女生的悟性特别的高,让我心生喜欢。在她每一次创作中,我都要亲自辅导过关。我知道这个女孩家来自农村,由此我想到了自己的当年。
  看着窗外大地辽阔的背景下,众多灵魂在晃动,看来我的心真的老了。偶尔联系一下当年一个寝室的兄弟,大家都还混的不错,不是开公司做老板,就是厅级公务员,要不然就出国后没不回来……
  在书房里,一草一木皆在笔下,有着异乎寻常的生命。一不小心,就入选了北京国际双年展,我的画价也随之水涨船高。经济上再也没有问题,可我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了吗?一直反刍着自己,检点自己的历程。坦率地说,我做的不是很成功。
  现在,我还必须用一种跟随者的姿态行走。我喜欢行走,那是善于哲思的人的惯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没有动笔。思考,酝酿,谨慎得有些违反了常理。我知道自己无法再写意下去,隐藏在神经的痛,竟渐渐显露出胭脂的痕迹。倒是夜夜都能很快进入梦境,在熟睡的时候,马兰说我像孩子一样不知所云,咕咕哝哝。
  我再一次被卫生间里哗哗啦啦的水声惊醒。天快亮了,我起身走上阳台,看着遥远的天边,看着静静地黎明。刚扭了几下腰,手机的铃声就骤然响起,回到卧室,里面果然传来的是小花的动静。
(本文来源:荆楚网 编辑:孙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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