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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草驴的丧礼

发布时间: 2010-08-16 16:23   来源: 荆楚网   进入电子报

田思强

  深岔的老草驴无常了。和他多年不来往的、只认钱的偏头大儿子,不仅请了三个阴阳、一班吹手,而且专门买来七寸厚的红松木板,好为老草驴打棺材。听说还要十六抬、重修山神庙、翻修老草驴生前所住的土坯屋、给村里的老人们发善款呢。这信儿就像颗炸弹,炸遍了山梁上、山坡中、山沟里的各村寨,也成了山人们饭后的新爆料。
  "老草驴",本来是山里人的俚语,指老母驴。可后来,生生成了村人们对晋老汉的特殊称呼。要问第一个喊晋老汉"老草驴"的人是谁?这人不是别人,而是晋老汉的偏头儿子。
  这话还得从头说起……
  1
  晋老汉膝下四男、两女。二儿子麦成,但村人们硬要在他的名字前加一个"瓜"字。也就是说除晋家的人外,大家都喊他--瓜麦成;另外两个,一个身体较胖,一个皮肤白净,山人们依葫芦画瓢分别冠以"胖三"和"白兔"为名;大女儿叫大兰,小女儿自然叫小兰。
  那年春天,晋老汉在距老宅,不远处的向阳湾选了块地。秋冬两季,晋老汉领着四个儿子一铁卸(锹)一铁卸的用黄土夯起一堵堵的墙,再由墙围成院子。还打制了一块块的土坯,并把它们垒成一排排。第二年春天,晋老汉请来一个木匠,和他们父子一到在新院子里,盖起两间土坯房。玻璃窗户是新屋子与老房的最大不同。此外,前墙上、下各多了五层红砖头。这一切表明,晋老汉要和他的偏头儿子分家。山里的人把"分家",说成"另家"。
  转眼间,时间已进深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地里的庄稼收割完必,碾打扬净,装进口袋。洋芋也挖了,已放进很深的窖里。一天早晨,晋老汉和往常一样下炕后,披着件破夹袄,从柴草堆中抽出几段干树枝,拿起镐劈开,抱着木柴走向房檐下的小铁炉。晋老太已将砖茶、茶缸、水桶、馍馍放在铁炉旁边的凳子上。而今个,晋老太特意把晋老汉那件,平时舍不得穿的深蓝色中山服摆到炕头上。晋老汉喝过那苦涩的茶后,头扎一条崭新的羊肚子手巾,身穿中山服,脚蹬晋老太做的布鞋。因为他请了村里德高望重的钱老太爷、老队长、晋老汉的碎大(山里的人将"小"说成"碎",把"爸爸"叫做"大"。),他们将要一起商量另偏头的事儿。晋老太先喊来偏头杀了,那只早已不下蛋的老母鸡。随后她带着儿媳桃花、两个女儿开始张罗饭菜。早在前一天,晋老汉打发偏头到十多里外的乡镇,买来两包"延安"牌的香烟、两瓶"头曲酒"。
  最后一个来到晋老汉家的是钱老太爷。他左手拄着拐杖,右手在他的儿子在搀扶下缓慢的向晋家走来。没有等钱老太爷走到晋家的大门口,晋老汉就已经迎了上去。钱老太爷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时,上(主)房里的人们纷纷下炕,他们一起将钱老太爷请上炕,按辈分围坐在炕桌周围。晋老汉拿出香烟、打火机、酒、酒盅,晋老太让偏头将凉调的粉皮、菠菜,炒的白菜,唯一的荤菜--鸡肉炖洋芋,逐一摆在炕桌上。起初,他们谈论的是今年的庄稼,谁家的收成好,谁家的是新品种,来年种什么之类的话题。
  "今个是喜子另大窝(儿)子的吉日……"钱老太爷捋着白花花的长胡子发话了,"老汉我(读"è")都是黄土埋到头顶的人了,能够看到咱村像蜂儿似的。由早年的七窝,分到眼下的近二十多家。知足了、知足了。"喜子是晋老汉的小名。
  话题很快转移到,晋老汉怎么另偏头的事上来。晋老汉说完自己的打算,又喊来偏头两口子,当着在坐的问道:"娃,我把我的想法说给了老辈子们听。你们也说说。"
  偏头看看媳妇桃花,桃花瞧瞧男人。其实,前几天的晚上,他们俩躺在炕上已经合计过:
  桃花老早儿就盯上驴圈里的那头小草驴,她要另到小草驴。向来言出必从媳妇的偏头,这次却显得很犹豫。他皱着眉头对桃花说:"大已经说过,等小草驴长大卖掉,为老二娶亲用。"
  "为老二娶亲用!?"桃花一脸惊讶,她愤愤不平的说道,"你大,连个人家碗大碗小都晓不得。老二那样儿,谁家的女子愿意嫁给他。再说咱们给他老人家生了长孙,他不为咱俩思量,总得为他的孙子想想。"
  偏头沉默了一会儿,像试探似的说道:"那我跟大商量……"
  "商量什么!?"桃花用手戳了戳平躺在身边的男人骂道,"你这猪脑子!你不说,我去说。要是你大,不给咱另小草驴,咱往后就不认他。"
  "这是啥话!?"偏头将身体翻了过去,侧着身冲媳妇嚷道。
  "没良心的东西!"桃花猛然间翻身坐在炕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长本事了。别我娘家的帮凑,你能盖起像样的房吗?"
  偏头也跟着翻了起了,他低着头。新房的玻璃窗、前墙上的红砖都是桃花的大、桃花的哥出的钱。何况平日偏头、桃花和他的儿子穿的衣服、鞋子,戴的帽子,全都是桃花哥嫂给的。偏头的儿子刚出生那阵儿,桃花没奶水,又是他的丈母娘杀鸡、买奶粉的。想到这些,偏头连忙给媳妇赔不是,可桃花的哭声并没有停止,桃花抹着泪说道:"驴圈里的老草驴,都知道给小草驴奶吃。当初娃子没奶吃,你大只给了我几个臭鸡蛋。我先把话说到前头,我娘家想给咱一头老骟驴,你大要是连头小草驴都不另给咱,往后就不能认!"
  偏头这次什么也没有说,他还是低着头。桃花已经晓得,男人基本点头了。为了达到最终的目的,她一边跳下炕,找衣服穿,一边威胁道:"你要是我的男人,就听我的话!要不我现在就去上房抱娃子,回娘家去。"
  偏头仿佛看见丈母娘的那张脸,那样子就像他欠了人家八辈子账没还似的。桃花的大是马场湾大队的老支书,大哥在县税务局工作,二哥在乡里上班。每次偏头去媳妇的娘家时,他的丈母娘总要教训一凡。"我答应你,还不行吗?!"偏头赤脚跳下炕,拉着桃花的手哀求道。
  老队长最先看出偏头两口子有话要说,他重新叙述了晋老汉的原话,"你大另给你们:两口锅、一瓶油、五袋粮食、两驾车洋芋、一套旧桌椅、两个一大一小的缸、一个木箱子、一张羊毛毡、一床被子、一把铁卸。"
  桃花瞪了一眼男人,偏头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把小草驴……"
  "大娃……"没等偏头说完,晋老汉打断了他的话,"我早就说过,等小草驴长大卖了帮凑老二娶亲用。"
  偏头飘了一眼媳妇,只见桃花两眼直盯着他。晋老汉看到这架势,便明白了过了。于是,他有意支开儿媳妇,"桃花,你去厨房给你妈帮忙!"
  "大,老二娶媳妇我两口子会帮的。"桃花这次狠狠的瞪了偏头一眼,还冲着男人掘了撅嘴,最后撇下这么句话走出屋外。这分明是向偏头示威,又再提醒他别忘了那些话。
  "哎,这娃娃都让白支书惯坏了!"晋老汉的碎大急忙打圆了场。白支书是桃花的大,偏头的丈人大。
  "看你孙样儿!"晋老汉当众指骂偏头,"让女人把你拿定了。你是我的大娃儿,家里的底儿你又不晓得?!"
  "喜子,娃也有他的难处,有话慢慢的给娃说。"钱老太爷劝解道。
  "大,桃花的话没有错儿。老二娶媳妇,我肯定帮。"偏头觉得钱老太爷在向他说话,理直气壮的说,"过几天立冬了,你把我们扫出门,桃花拿什么填炕呢?再说……"这里需要加以说明的是"填炕":简单的讲,是指当地的取暖方式。向土坑里倒入晒干的牛、驴、马、骡等牲口的粪,靠它们燃烧后产生的热量来取暖。
  "我'扫出门'、'扫出门'……"晋老汉摘下扎在头上的羊肚子手巾,拿在手中,他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
  "老哥,别忙着上气!让娃把话说完。"坐在晋老汉身边的老队长,拍着晋老汉的肩头说道。
  听了老队长的话,偏头心里仿佛有了底儿。他心想,既然老队长都这么说,我还怕什么。偏头便顾不上他大的言语和表情,接着没说完的话,"再说老二的事儿,他那样子!怕是一时半火儿没合适的……"
  "大,咱家的物儿,你又不晓得!"端着两碗浆水长面的桃花,她的前脚还没有跨进上房门,就为自己的男人助威道。
  瞬间,晋老汉的全身像是通了电一般。他摔下手巾,赤脚跳下炕,朝偏头就是"啪、啪……"两个响亮的耳光,嘴中还骂道:"狗日的,老子还没有死,你两口子就嫌弃我二娃子。"晋老汉平日护犊似的护着他的二娃子,从不让别人说一句不是。而今他做梦也没想到,戳他软肋的是他的--大儿子、大儿媳。
  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又是"砰、砰……"两声,桃花手中的两碗面,重重地落在了炕桌上。
  "你这哈孙!这是要老早儿抬埋你大呢!?"晋老汉的碎大用手指着偏头两口子骂道。
  "娃娃……"钱老太爷语重心长的说到,"你拌着指头算算,你大养你们容易吗?你是你大的长子,下面的老二、老三、老四、两个妹子都没成家呢!"
  "你两口子,还不快向你大低个头!"老队长也出来主持公道。
  片刻间,晋老汉就像一尊雕像站着。他的脸色是铁青的,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的力量,鼻孔很圆。偏头低着头,右手摸着刚才被他大打的地方,桃花站在男人的左侧。
  "我没这样的后人,没有……"晋老汉说着一屁股走坐在地上。
  "今个的事,是我家的家务事!"桃花眼看自己的目的要完了,她什么也不顾了,"你们也听到了,是他老人家先不认我们的,往后我们肯定不指望他。本来盖新房就没指望他,我娘家妈说了,给我一头骟驴。再说我又不欠你们家的,给你们家生了个带巴的。"
  偏头也被他大的巴掌打怒了,众人刚才还向着他,转眼间纷纷责骂他。当他想到以后的日子,少不了桃花的娘家帮扶时,而他的丈母娘的那张脸好像就在眼前。此时此刻,他的耳边响起桃花那句话--"驴圈里的老草驴都知道给小草驴奶吃"。偏头便仰着本不端正的脖子,冷冷的放出这么一句话:"我有叫你大,不如把圈里的老草驴喊'大'!"
  这骂声惊呆了在场的,只见晋老汉翻起身,赤脚奔出房门。少顷,他提着镐冲进屋来,嘴里重复一句:"我把你坏孙打死、我把你坏孙打死……"炕上的除钱老太爷外都跳下炕来,房内乱成一团。这响动引来了厨房里的晋老太和女儿,也招来了胖三和白兔。
  晋老太跑进门,看到场面,一把抱住晋老汉的腿哭泣道,"娃娃他大,不要这样!你别气坏身子。大娃儿,快向你大低个头!"胖三、白兔早已夺过晋老汉手中的镐,大兰推着偏头往外走,小兰拉桃花。
  正在这时,从院门外传来一很响的--"哗啦"声。原来瓜麦成挑着两桶水,还没有进院,就听到他妈的哭声、众多的责骂声,看到大兰和小兰拉着偏头两口子,白兔手拿铁镐。他被一切吓呆了,肩头上的两桶水从滑落下来,顺势泼向他的全身。
  浑身湿淋淋的瓜麦成立在晋老汉眼前时,晋老汉双手抱着头,一屁股蹲在晋老太身旁,老泪纵横的哭泣道:"我苦命的二娃……"
  这哭声,成为最好的结束语。偏头一家三口人,连夜搬进了新院。打这以后,每每山民们说起"老草驴"时,再不单单指老母驴了,而多半儿指的是--晋老汉或他的家人。
  2
  话说偏头另了家,先靠编背斗、编竹筐、卖扫帚起,后来贩卖小麦、豌豆、萹豆、胡麻等农作物。最终在桃花的两个哥的支持下,他办起山里第一个砖厂。偏头理所当然的成了山里数一数二的富裕户。他住着山村唯一水泥、钢筋、红砖结构的平房,就连他家的院子都是砖砌的。
  可是,口袋饱起来的偏头两口子,既和晋老汉形同陌路人,又与他的三个弟、两个妹子只保持着形式上的联系。这种僵局一直持续到晋老汉病重期间,在大兰和小兰多次轮番的劝说下,偏头带着桃花,手里提着一篮鸡蛋、两袋奶粉,走进晋老汉住的土屋,将物品放在晋老汉的枕头旁。他们低着头,喊了声:"大!"晋老汉答应了声,就算是重新合好。
  在晋老汉弥留之际,断断续续的留下一句未说完的话:"大娃……你……瓜二弟……一家……"便离开了人世。起初面对晋老汉的最终的遗言,偏头闭口不提。而后来发生的事,没等偏头说话,桃花就坐不住了,她打发女婿专门为晋老汉买来七寸厚的松木板,也有了小说开头的那场面……
  晋老汉是下午咽的气。这天正好是个死阴天,天上铺着厚厚的黑云彩,不见见一点儿亮光。晋老汉的土屋,被纸做的灵堂分隔成前、后两部分。前面,一张八仙桌。正中安放着一红一黄的灵位,红的上面写着"晋氏三代 之神位",黄的上题写着"晋门新考君 之神位";灵位前摆放着一只拔了毛的鸡,鸡头被两根筷子固定着,形成一个站立的姿势,两三个苹果、两碗献饭;最前面中间香炉,右边一支燃烧的白蜡烛,左边香桶,纸钱、酒盅、茶水等分散在两边。灵堂的后面,打着灯,晋老汉穿着老衣,脸上盖着张白纸,头朝土炕,睡在铺好的麦草地上。所谓"老衣",指清朝的长袍,一般以青色为主。穿老衣还有一套不成文的规定:最好在亡人四五前穿上,万一时间太紧急则直接将老衣全部放在亡人身上,死后再穿在其亡体上;同时,衣服的件数也有讲究,条件好的男穿十件、女穿九件,一般家庭男穿八件、女穿七件;对于每件老衣也各有各自的名称,从里往外依次为堵堵、衬衣子、夹袄、上衣子,外面的长袍叫青衣子。孝子们穿着白色的孝服跪在晋老汉的亡体四周,为其尽最后的孝道--凉丝。也就是,在亡者的胸部上,用豆面围成一个圈,圈里倒入酒;腰的两侧各放一片在凉水中浸泡过的瓦。期间酒要不停的换,瓦也要隔段时间在冷水中浸泡,直至亡体没有一点儿温度。据说,凉丝是避免亡体入土后出现臃肿现象。
  阴阳刘文华赶在天黑之前来到晋家的,他是方圆十里八乡的大阴阳。刘阴阳被安排在另一间土坯房中,他打着灯泡、戴着老花镜趴在炕桌上草写经文,为超度晋老汉灵魂做准备。村子里年长的老人们坐在晋老汉生前的屋子里,陪伴着孝子们守夜。时间还未到子夜,先是晋老汉的亡体的胸口凸起一个拳头大的肉疙瘩,接着大兰口吐白沫,说起遥远而又阴森森的话来。孝子们齐刷刷的跪着,向晋老汉的亡体,哭喊着,人们也手忙脚乱的。刘阴阳闻风而来,他看了这情形后,十分肯定的说:"这叫'乱鬼穿身',他们要么有话要说,要么向阳间要东西……"
  "哪、哪个有话要说?!"早已吓得面色苍白的偏头,结结巴巴的问道。
  "这要看亡者是否还有其他心愿?还有主家的家神有什么要的……"没等刘阴阳说完,偏头便将头重重地往地上磕。
  村里当过兵的王大鼻子,生生不信这个邪。他来到晋老汉的院子里,朝着上房胡拿二喊的。谁知大兰跳了起来,奔出屋大骂:"万邦家的种,跑到这屋里撒哪门子野! ?"万邦是王大鼻子太爷的小名儿,只有村里上年龄的老人才知道。出奇的是站在大兰面前的人,听到的是大兰的声音;站在大兰身后的,却分明听到的是一个粗狂男人的声音。王大鼻子只觉得头皮发麻,傻傻的站着。他被镇呆了,村人有些惊慌。
  只见刘阴阳奔向大兰,一把抓住她的右手,用力捏她的中指,并大声呵斥道:"你是那路的?"虽说刘阴阳上了年龄,可他的动作一点看不出"老"。
  年龄长的村民寻来了牛皮鞭,刘阴阳接过递来的皮鞭,像念咒语似地补充道:"牛皮鞭上打神,下打妖魔鬼怪。快说!你来干什么?"
  大兰明显没有了刚才的那股冲劲儿,她缓缓的说:"我是牛子。当兵回来了。阳间我没儿也没女的,谁供我的吃和穿?"
  王老汉捋着他那银胡子,板着指头算着说:"牛子是晋老汉的兄弟,他是被国民党抓去当壮丁了。算起来,如果他在的话,也是快奔八十的人了。"
  牛子十五那年,先被地方土匪奴役去当苦力,后来又成了国民党的兵。他跟着大部队离开了家乡,最初几年还断断续续给家捎带过几个大洋。后来,他就杳无音信了。一说,他战死在河北;另一说,他当了官,客死在台湾。
  "你别胡来。"刘阴阳说着放下了牛皮鞭,"我先和孝子们商量一下,看指那个为你的儿子,再给你烧'冥府通文'。"
  于是,大兰慢悠悠的坐在地上,仿佛她干了一天农活似的,没有一点力气的样子。小兰和其他人搀扶着大兰,她勉强坐在椅子上。就连晋老汉的亡体上的疙瘩,也慢慢的小了起来。刘阴阳和孝子们、晋家的本家一起商议的结果--指白兔为牛子的儿子。从今往后,由白兔供养牛子在阴间的衣食。
  刘阴阳正要为牛子写"冥府通文",屋内闯进一个人,"刘阴阳,你快去看看,那疙瘩又再往大里长。"那人急忙的说道。
  刘阴阳还没有进门,房里的人们向外跑,孝子们也乱成一团。偏头一下接一下地,将头重重的往地上磕。瓜麦成、偏头的儿子也跟着偏头一起磕,胖三、白兔跪着移向大兰。不大一会儿,小兰一阵儿哭,一阵儿笑。
  "啪!"刘阴阳执起牛皮鞭,向地上甩去。并用皮鞭指着小兰斥责道:"牛子,你又要什么?"
  "呵,看你架势要打我?"小兰笑着说道,"我不是老草驴家的人!我来看看前世的婆娘,她现在过的不好。我也不怪大兰,只怪我那不要脸的妹子,也怪老草驴的儿子们,硬要逼着大兰改嫁。"
  村人们已断定,这鬼是大兰的前夫--黑娃。
  山里风俗讲究长幼有序,大的不成家,决不轮上小的。这里的人把脑子不正常,称为"瓜子"。晋老汉的二儿子被喊成--瓜麦成,不言而喻他的大脑或多或少有点问题。既然瓜麦成这般成色,自然没有人愿意将女儿嫁给他。这就耽误了胖三、白兔、大兰和小兰,害的他的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错失了他们心中的人。
  当务之急,就是给瓜麦成说媳妇儿。晋老汉央求媒人一波接一波,晋老太动用她认识的所有人,为她的二娃子说亲,但都没有最终的结果。多方努力未果的情况下,晋老汉和晋老太将目光投向了大兰。
  羊湾是方圆最穷的村寨。黑娃也是羊湾众多的光棍之一,黑娃下面有个妹子叫腊花。晋老汉托人和黑娃的父母商量,是否愿意两家换亲。换句说,大兰嫁给黑娃,瓜麦成娶腊花做老婆。这次媒人很快回话了,黑娃父母也巴望不得换亲。接下来的是,晋老汉老两口儿软磨硬泡的说通了大兰;同样,黑娃的大和黑娃的妈软硬并用,腊花也不情愿的答应了这门亲事。
  换亲选在冬天进行。换亲的前两天,天气还是阳光明媚地。可前一天的傍晚,天气变的格外寒冷,到了夜间还下起雪来。村里的人们私下开始议了,"看来这老草驴家娶的是凶婆呀!"因为当地人确信:天气与新媳妇的人品有关。若结婚这天阳光普照,新媳妇是一个孝顺、贤淑的女人;反之天气阴冷,新媳妇就有不孝顺公婆、不体谅哥嫂、夫妻俩不和之嫌。下雪天路滑,何况这羊湾、深岔都是山里的村寨。因而两家除接亲的驴车外,不得不多派几个体格健壮的青年,以备结亲车路上临时用。
  婚后,黑娃和大兰是能干的一对儿,他们的日子越过越火。黑娃出山时,驴车上装着鸡、鸭、鸡蛋、鸭蛋、鸭毛、猪毛、蒲公英、干甘草、杏干、杏胡等等。回来时,从车上搬下烟、酒、盐、醋、酱油、小食品、文具、儿童玩具之类的物品。大兰总有忙不完的活儿,农忙时,在庄家地里翻粪、褥草、拔草、收割庄稼;农闲的日子,纳鞋底、做针线、用羊毛纺线、织毛衣等。两口子的生活一年一个样:一年后,他们有了女儿;三年后,他们又有了儿子,接着黑娃拿出所有积蓄,买了辆旧农用车;五年后,黑娃从县城买回了一辆奔奔车;六年后,大兰为黑娃又添了个儿子……
  而瓜麦成,年复一年的拿起铁卸,不是在自家地里挖挖、铲铲、翻翻;就是挑水、洗衣服、做饭。腊花若是心情好时,白天她会跟着瓜麦成下地;心情不好时,整日咒骂瓜麦成或者干脆从白天睡到晚上。
  一年半后,瓜麦成有了儿子。但腊花没有奶水,只能靠晋老汉老两口儿。晋老太求爷爷告奶奶地,在村里有小孩的女人那里,给孙子讨口活命奶;晋老汉一面找来村里的卫生员,为腊花开催奶药,一面打发瓜麦成去瓦厂干活。腊花的儿子三岁了,既不会说话,又长的和别人家的一岁多的孩子差不多大。翻过年,瓜麦成死了儿子。腊花发现时,她的儿子硬邦邦的躺在冰凉的土炕上。按照当地习惯,凡年龄未满四十的死者都不得入土,要统统的把他们烧掉。偏头没有露面,桃花只提给瓜麦成半桶柴油。乘着暮色,胖三和白兔抱着死去的侄儿,提着柴油,走进深沟,脱掉瓜麦成儿子的衣服,浇上油,用火烧掉小尸体。
  第五年,瓜麦成又有了儿子。而他家最值钱的是那辆二八式的自行车,腊花也练就了一套"生计"方式:夏秋两季,专摸人家的菜园子,西红柿、辣椒、茄子是首选的下手对象,还经常光顾人家的玉米地、洋芋地;春冬时节,赶在天麻麻亮,她在村子里四处寻思着,不是张家鸡不见了,就是王家铁卸不知去向。
  第七年,瓜麦成有了女儿。在瓦厂干活的瓜麦成认识了海子。海子家住八代沟,兄弟八个,八代沟村的人他们为"八大狼"。海子排行老六,以霸道而出名。他是前年死了老婆,身下一儿一女。很快瓜麦成和海子混到一起,海子理所当然的成了瓜麦成家的常客。农忙季节,海子还会帮瓜麦成干些农活。不到第九年,腊花再生一男。第十一年,村妇们对着腊花的小儿子指指点点。他的长相,既不像他的哥哥、姐姐那样小鼻子、小眼睛,又不像腊花单眼皮。他那双大大的眼睛,宽宽的额头,分明一副海子的样儿。胖三的媳妇是第一个听到风言风语的,她又添油加醋的把那话说给婆婆、桃花和胖三听。偏头闻风后,连夜让他的儿子喊来瓜麦成。瓜麦成还未坐下,偏头就是一通臭骂,还扬言要收拾海子。
  第二天早晨,晋老汉唤来瓜麦成,他命令道:"以后不要再和海子来往!你给海子说,他狗日的胆敢再来家里,我定打断他的狗腿。"
  没过多久,腊花便带着小儿子和海子过到了一起。晋老汉家不敢轻易、也没脸直接到海子家要人,为了报复偏头提议将大兰接回家住。俗话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大兰在娘家住了不到一个月,嫂子和弟媳就有意见了,何况村人早就私下开始嘀咕了。大兰便乘着暮色悄悄地回到黑娃的身边,她的娘家一时再没有打歪主意。
  日子往后推移了不到半年,黑娃就出事了。那天,天还完全没有亮起,黑娃像往常一样,早早的吃过大兰做的早饭。他装满一奔奔车山货,匆匆忙忙的赶往乡里的集市。山路七扭八歪的,奔奔车是在颠簸中上了路。当赶集的人发现时,黑娃的车翻进了沟里,人早已断了气。
  这年大兰刚满三十,便守了寡。黑娃死后,黑娃的大和妈想,将还未成家的小儿子正娃过继到大兰身边。晋老汉听说此事后,左一个"狗日的黑娃,嫌害我大兰不够。"右一个"狗日的老东西,又想害我大兰。"
  当偏头两口子得知过继正娃的事,偏头咒道:"他妈的,黑娃大老东西真不是人。"
  桃花更干脆,"腊花婊子就够丢人的,要是正娃再过继到大兰身边,那我们的脸得往裤裆里装了。"
  随后偏头召集他的兄弟们,桃花还把婆婆也叫了过来。他们合计的结果是,晋老太先去大兰身边,说什么也不能答应正娃过继的事。晋老太是和桃花一起到大兰家的,桃花带着婆婆、大兰大闹正娃的大和正娃的妈,还硬性规定:大兰的儿女,不能和他们的爷爷奶奶来往。事后桃花回到家,晋老太陪着大兰过日子,偏头弟兄们也隔三差五的去看大兰。
  晋老太在羊湾住了一年。偏头又出来出拿主意,他当着大兰的面说道:"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你还年轻,妈也陪不了你一辈子,我看你还是改嫁吧!"胖三和白兔也支持他们偏头大哥的想法,只有瓜麦成说了句不合群的话:"那大兰的娃娃咋办?"结果却招来哥嫂和兄弟的一阵责骂声。
  于是,在偏头的张罗下,大兰和东破村的三财见了面。三财原先是个不大不小的木匠,可好赌。三财的女人嫌弃他好赌,丢下三财和两个女儿跟着人跑了。女人跑后,三财像变了个人,不再赌,还拿起了锯子、斧头、刨头、墨斗重操旧业。在处理黑娃留下的家产时,大兰提出三等份,黑娃一份、她一份、孩子一份,她只带走她的一份儿。偏头执意两等分,大兰至少带走一半儿。大兰只好听从偏头的安排,带着黑娃留下的家产和小儿子嫁给了三财。
  "啪!"牛皮鞭打在小兰的身上,"打什么呢?我来看看大兰,顺便向偏头讨个说法。我就走!"小兰说着,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偏头不放。那目光好似一把利剑,像要穿透偏头的身体看到他身上某个器官似的。
  顿时,偏头的脸变得没了血色。他头上的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滴接一滴的向外渗透着。他在极力的躲避小兰的眼光,可怎么也逃脱不过。偏头索性急忙向刘阴阳身后跑去,并磕磕巴巴的问道:"黑、黑娃,你、你像我讨哪门子的说思?"
  "呵、呵--"小兰笑了起来,这笑声是人不禁的想起了黑娃活着的样子。黑娃活着的时候,每次来深岔,遇到村里的男人总要敬一根纸烟,然后爽朗地说笑会儿。而此事的笑声,人们再也找不到那爽朗的豪情。反而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正在袭击人们的心。大兰流着泪,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笑完后,小兰一口气说道:"看你狗样儿!你这偏头,连你老子都敢骂'老草驴',怎么怕我不成!?我问你,大兰拿走我哪份家产,你给了她多少?你又从狗日的三财,哪里又拿了多少钱?这几年,你靠卖砖赚了不少钱,再加上你放高利贷、扣的黑心钱,还不够你用吗?偏头,你不得好死!你驴孙不晓得吧,你烧砖都惊动了山神和土地神。"
  偏头膝盖软了,他跪了下来哭求道:"黑娃兄弟,你放心!我拿的那钱,我将加倍还给你儿子……"
  没等偏头说完,小兰开始伸腰,她望着大兰,流泪说道:"我要走了兰儿,咱们阳间的缘分太薄。你多照看点咱们的娃,把自个身体珍惜着。"说着小兰干脆坐在了地上,"你要是不嫌弃我的话,下辈子投胎,我还要做你的男人!"
  大兰一边用袖子搽着泪水,一边不住的朝着小兰点着头。不大一会儿,人们听到小兰发出"嘶嘶……"的睡觉声,晋老汉的亡体上的疙瘩在慢慢的消融了。
  孝子们开始祈求,天快亮,顺顺利利的度过三天。这里的人们遵循着:老人去世后,在家守孝三天的习俗。刘阴阳希望早点完事儿,晋家的事儿这般难缠,弄不好损他的阳气。为了相互有个照应,刘阴阳提出:让晋家派人去请他的两个徒弟来。木匠们一刻也不愿停下手中的活儿,连夜为晋老汉赶制棺材,他们想早点拿到工钱,好离开这鬼地方。却被主人家叫停了,叫停的人不是别人,是晋老汉的大儿媳桃花。她嫌五寸的柳木板不好,要重新买七寸厚的红松木。村民们恨不得马上埋掉晋老汉,他们担心--夜长梦多。
  这夜,偏头是一支烟接一支烟的抽到亮。他觉得时间比呱呱牛还慢,虽说呱呱牛爬的慢,可至少能够看到它在爬。而时间看不到、摸不着。偏头将个人的前半辈子梳理了一遍:他想起了,另家时那一幕时,他扇了个人一个嘴巴,恨当年没有管住这张嘴;也想起了,他从黑娃家拿来的那三千多元钱时,他将手里的烟头掐灭,又掏出打火机点燃;还想起了,他放的那"利滚利"的高利贷,硬逼着鸭掌湾的韩定子上吊的事时,他头上的冷汗不知不觉的流了出来;想的最多的是,怎么告慰山神和土地神。每月初一、十五儿,他都祭"观世音菩萨"、"太上老君"、"五路神"、"财神",逢年过节还去城隍庙上供。想到这些,他觉得心够诚的。反而,他心里嘀咕难得连神都是--"小鬼难缠"吗?但偏头瞬间又想起,"黑娃"那句--"连你老子都敢骂'老草驴'"时,他站起,又坐下,再起身,干脆蹲了下来。手中的烟吧儿烧到了偏头的手,可他还没有扔掉的意思。桃花看了男人这些情形,她奔过去打掉偏头手中的烟吧儿,失去往日的常态,她温和的苦求道:"娃他大,以前的事儿,我也不好。娃他大,你别吓我呀!"偏头什么也没有说,颤抖的手又点了一支烟,然后飘了女人一眼。后来,桃花提醒男人,村里的土地庙和山神庙都年久失修了。偏头听了这话,他右手拍了大腿一下,左手将那烟仍在地上,仿佛他看到了希望。
  东方刚刚亮起,桃花打发女婿为晋老汉去买七寸厚的松木板。偏头兵分三路,一路人请刘阴阳的两个徒弟;一路人请一班吹手来;一路去镇里买烟、酒、肉、菜、数床被子、数条毛巾等等,并吩咐要好的。不到中午,刘阴阳的两个徒弟来了,吹手也来。晋家被各种声音掩盖,唢呐声、锣鼓声、阴阳作法的铃声、念经声、锯子声、斧头声、刨头声、哭声、前来吊丧人们的交谈声、喝酒声,偶尔夹杂点儿笑声等等。
  第二个守夜日,偏头的兜里装了块镜子、也装了桃花给他缝的"五谷朱砂袋",这些都是当地人辟邪的常用品。偏头脖子上挂了白玉的菩萨像,腰里系了空洞山道人度的红裤带。白天他一再让队长(老队长的儿子),晚上将村里好酒者叫到一起喝酒。到半夜时分,偏头又悄悄的让瓜麦成,将那牛皮鞭放在阴阳住的土屋门口。也许,这夜多了两个阴阳、一班吹手、好酒者,偏头又提前的准备,在人们坦荡不安的心里,一切平安的度过这夜。
  时间总是有它自己的准则,人们所盼望的第三天终于到了。晋老汉的丝早已凉好、红松木的棺材早已做好、坟早已挖好,纸火、纸票、香等该有的全有了,唢呐声、锣鼓声没停过,念经声有没断过,晋老汉的亲戚也来全了,吊丧的也来过了。总之,只等最后的演棺。演棺前,无常者的亲戚们、邻人们,在棺材底部先撒上五谷杂粮,再用七枚外圆内方的铜钱,摆成七斗星座的样子,接着依次向棺材里铺上新棉褥、新毯子、新床单。等阴阳念完经,无常者的亲戚和邻人们一起将亡体放入棺内,为其盖上新棉被,并再向亡体的脚下放入一个新瓦盆。阴阳一面念经,一面烧经文和纸钱,缓缓地将棺盖合上。这个全过程就叫"演棺"。演棺期间,孝子们只能跪着,也不能动哭声。如果亡者的老伴儿还健在的话,得参与全过程。这里还有一个忌讳,猫和家畜之类不能在场。
  没想到,就在晋老汉演棺前又出事了。阴阳们正在忙着穿道袍、戴道冒儿,就听得一声"咪咪"的猫叫。人们寻找突然闯来的猫儿时,小兰不时的看看天、瞧瞧地,时而笑着,时而哭泣着,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晋老汉的尸体上不再有肉疙瘩出现。人群明显有了慌乱,孝子们平平的磕着头。偏头似乎要起身,可又没翻起身来,与其说他跪着,不,他爬着,那爬着的两腿正在哆嗦着。年轻阴阳抓起牛皮鞭,"啪、啪"地向地上甩了两下。
  "打就往身上打呗!"小兰笑道,"我来接喜子。"小兰用眼睛瞪着不远处站着的晋老太,还向晋老太吐了口水,又骂道:"都是这老婊子的不是。养的儿子个个不是人,他们一个比一个狠毒、一个比一个不孝顺喜子。"
  刘阴阳夺过皮鞭,向小兰身上重重的打去。只听"唉吆"的一声,接着她骂道:"还是刘文华老东西狠!"
  "你在耽误演棺时辰,我打死你这不知来头的鬼。"刘阴阳再次提着鞭,做出要打的架势来。
  "老东西,我是杏子。这是我第二次挨你的鞭。"小兰毫不示弱的回击到。
  这杏子是晋老汉的第一个老婆。晋老汉一生结果两次婚,他十七岁那年,娶了临村的杏子。他们一起生活了六年,这六年晋老汉的大和妈做梦都盼望着,杏子的肚子能够隆起来。为此杏子吃的药,堆起来可成小山。还按照偏方,吃过不少的怪物儿,比如人胰、猴子胰、猫儿胰等等。在多方求医未见效的情况下,晋老汉的双亲逐渐地学会鸡蛋里挑骨头,专找杏子的不是。慢慢的杏子发现,她的喜子也嫌弃她了。杏子常常一个人在家,守着猪和鸡。一天,杏子梳妆打扮好。她把绳子的绑在她家院子里的杏树上面,站在凳子上,将头套入绳索,蹬翻凳子。见到杏子亡体的人说,她吊死时,舌头吐出约有五寸长,那样子真的很惨。杏子死后的第二年,晋老汉便迎娶了现在的晋老太。
  "第二次挨我的鞭子?"刘阴阳不解的问道。
  "你老孙,不记得上河村张金贵的女儿的事儿了吗?"小兰冷笑道,"那是我拉的第五个替死鬼,没想到那女子命硬,我还挨了你一皮鞭。"
  刘阴阳记起,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张金贵的小女儿菊香,背着竹篓和同伴儿有说有笑的,过渡槽为牛割苜蓿去。可不知什么原因,好端端的菊香掉进了河沟里。姑娘们慌乱的喊来村人,菊香身轻,又有水的缓冲,没什么伤到要命处。可菊香总是迷糊不醒。张家请来刘阴阳,刘阴阳刚进门见状,就退出屋,摘下挂在牛圈的墙壁上的皮鞭,冲进屋内,狠狠的抽打了一鞭菊香。菊香应了一声,"妈呀!"刘阴阳口中又念念有词的念了会儿,烧了些纸钱后,给菊香一张戴在身上的护身符,七张喝的护身符。戴的符,让菊香妈找一块干净的朱色布包起来,系在她内衣的右腋窝上;喝的符,一天一张烧成灰化成水让她喝掉。果不其然,没出三天菊香可以下炕了。
  "既然你知道我的厉害,你还来这里干什么?"刘阴阳举起鞭呵斥道。
  "我拉去的替死鬼,都非亲非故的,他们都不听我的。我一个人过的很孤单,我要带小兰走!"小兰哭泣般的在诉说着。
  "啪!"又一声皮鞭响了。只听小兰破口大骂,"你这条老狗!有种的,你敢打死我。死我了,你老驴要损阳寿的!"
  "啪、啪!"又是两声牛皮鞭落在小兰的身上。小兰只"噢!"了一声。
  "看来你这次铁了心!那我就成全你。"刘阴阳说着,手中的皮鞭又响了起来。
  这会尽然没有听到小兰叫声,只有那双眼睛圆睁着,显出一副怒火冲天的样子。
  "你想过回头投胎吗?你引了好几个替死鬼,这都是作孽呀!就算我答应你,你再引走小兰。可她的兄嫂答应吗?她的婆家答应吗?再说小兰婆家的家神会放过你吗?"刘阴阳的话软了下来,顺手丢下皮鞭,"我看这样,让孝子们给你多烧点钱,我再给你开个'冥界通票'。你带着钱、拿着票,游遍冥界,在路上多做好事,早日投胎才是正事。"
  小兰先叹了口气,目光也变得温和了许多,她叙述着曾经的一切,"你的话是不错。我前前后后拉走八九个替死鬼,罪孽深重。想想也是,等喜子醒过来,他肯定也怪我拉他的小兰儿。老东西,你帮人帮到底,你给我也超度超度。不说了,我要走了。"小兰突然倒地,在众人的捉扶下,她没精打采的睁开了眼睛,连跪的力气都好像没有,只能坐在地上等待演棺。
  青年阴阳带着胖三和白兔,给杏子烧了纸钱和"冥界通票";中年阴阳又专门为杏子颂了一段经文。然后三阴阳一起给晋老汉演棺,事后半个时辰必须起丧。起丧是村民们主要的职责,准备十六抬的八个杠子早就位了,绳子放在杠子旁边,十六抬的人手也来全了。这里稍加以说明的是"十六抬",是指分落到棺材两边各八人,且这十六人一口气要将棺材抬到坟上,所以抬棺的一定要壮实。
  一阵炮声过后,村民将八个杠子绑在晋老汉的棺材上,十六人一起喊:"起!"汉子们一起使劲儿把棺材扛在肩上。晋老汉的女婿、外甥、外孙打着纸火和花圈走在前,唢呐、锣鼓紧随其后,偏头抱着晋老汉的灵位押着棺材,三财撒着白纸钱,孝子们拄着丧棒哭天喊地的跟在最后。晋家的祖坟,在离他家不远处的咀上。汉子们一口气将晋老汉的棺材,从他家抬到了咀上。阴阳们齐声诵经,晋老汉的女婿、外甥、外孙一一慰劳挖坟的土工。等三阴阳念经完毕后,村民们将棺材掉入明坑,偏头、瓜麦成、胖三和白兔跳进明坑一起将棺材推进窜堂(墓穴),打开棺为晋老汉正好相,盖好棺盖,再用土坯封好窜堂口。等晋老汉的儿子们上了地面,在阴阳的诵经声中,孝子们拄着丧棒跪着沿着坟走一圈,并向明坑撒一把黄土。村民们将挖出的黄土填进明坑,再堆起一座小山丘,这算埋掉了晋老汉。
  埋完晋老汉的当天下午,村里的男女老少聚集在村大队部门前,围绕着晋老汉的丧事议论纷纷。
  "想起来让人头皮发麻!你狗日的……"猫儿脸指着光棍妖精三说,"以后可不能再整晚到外面游荡了。"
  "我怕什么?没做亏心事,再说我火气大。"光棍妖精三毫不客气的回敬道,"倒是你!你家的母夜叉就够你受的。"
  "山神、土地神给偏头记上了账,往后可有好戏看……"王大嘴笑着说。
  "人家有钱!花几个钱的事。"没等王大嘴说完,菜蛇插话说道。
  … …
  晚上,村子里的年长的男人们、晋老汉的部分亲戚和孝子们一起围坐在晋老汉生前所居住的土坯屋里。偏头当仁不让的代表家族谢过村民和亲戚们后,并郑重的宣布:"第一、我掏钱重修山神和土地庙;第二、给村里上了年龄、伤残者、没有劳力的家庭,每人发放五斤肉、一床被子、一条毛巾;第三、翻修我大的房,盖好供我……"
  "吱呴、吱呴--"没等偏头把话说完,屋外便传来一阵驴叫声来。这叫声像响雷一样,不仅仅打断了偏头的话语,更划破了寂静的小山村。
  不知是谁说了句:"这老草驴真会捡时间叫呀!"也引来了屋内一阵爽朗的笑声。这笑声淹没了晋老汉死后带来的晦气,仿佛人们是在看演出似的… …
  (完)
  二0一0年二月
 

(本文来源:荆楚网 编辑:罗大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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