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巷子

　　又是春天，老家巷子里的石板缝又冒出了青草，绿油油的还夹着股泥土气息，风吹来满地微微飘摇，无声地昭示着一种沧桑和寂寥，使本来就幽静的巷子显得更加幽深了。
　　不知不觉，爷爷离开我们已经两年多了，两年来，我从未停止过一种幻觉，爷爷还活在这世上，不曾离开过我们：他依旧挂住两根拐杖，在幽静的巷子里"格格"地走进走出；他依旧安静地独坐在巷子口，安详地时而望着远方，时而看着来往的路人；他依旧把我当"馋猫子"，背着母亲偷偷地抓一把别人送来的补品塞到我怀里。然而，每每我回到老家的时候，又总是看不到他身影，只有一张泛黄的90年代的画像伴着一樽香炉守在屋里。我对自己说：爷爷远行去了，要过好久好久才回来呢。
　　然而我仍是免不了要后悔，爷爷在家的时候为什么不多陪陪他老人家？记得我还上中学的时候，奶奶每每见到我都说老头子每天都叨唠：阿保呢？阿保怎么还不回来？一到星期六，爷爷总是坐在巷子口张望，有时我回来得晚了，他就会等一个上午。但每次他都会高兴一整天。当我跟他讲些学校的趣事时，老人总是呵呵地看着我笑，露出稀稀疏疏脱漏了牙齿的口腔，好像小孩子一样。我要返回学校了，他又总是忘不了塞一把水果饼干什么的到我车篮里。
　　我上初三时，爷爷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有段时间他甚至一天到晚躺在床上。我一直心惊肉跳的，生怕随时有什么不幸的消息传来。我最后一回看到爷爷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奶奶哭着说老头子昨晚还嚷嚷着要见我。可是当我到床前喊爷爷的时候，他只是呻吟不语；母亲带着哭腔呼喊了几句："阿叔，阿叔，阿保看你来了……"他仍只是呻吟不语。我呆呆地看着骨瘦如柴的爷爷，渐渐地模糊了双眼。
　　似乎又回到了八九年前。我骑在爷爷的脖子上出入巷子，有时到菜园里摘几棵青菜，有时到田地里灌水，有时到山坳里牵牛，爷爷会唱客家山歌，有时还来几段京剧（我现在才知道叫"京剧"）。当他唱歌的时候，我常常会乐得手舞足蹈。爷爷这时总是说："坐好，坐好，再蹦就下来走。"可是我往往过不了多久就又动起来，他便又重复这句话。爷爷常常一走就是几里路。有几次我回到家，母亲就问我是不是尿尿了，因为裤子湿了一大片。后来才知道是爷爷的汗渗透的。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时脖子不知会酸疼成怎样呢。
　　后来，爷爷在一次出门的时候不幸摔断了腿，从此就挂上了拐杖。而我，再也不能够像从前一样坐在他脖子上出入巷子了。我有时去扶他从巷子口回来，老人很惭愧，"阿保啊，你还这么小阿公就不能驮你出去逛了，还要你来扶阿公。"我听了鼻子一酸，想哭但没哭出来。
　　如今十年已过去了，那个总是被宠的娃儿已经长成了大男孩。老家无人住了，但房子还在，房梁上比以前多了几个鸟巢，时而有几只燕子停落在梁上，凝视一会儿后突然飞出巷子去了。隔巷还是有人住的，但也许没有人会注意到有一个大男孩隔一段时间就会走进那无人的巷子里去，他不忍踩伤了青草，不愿惊动了燕子，有时只是坐在青苔遍布的石阶上静坐一个上午，然后默默地走开了。这一段时间，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