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延勇
母亲不漂亮
但她会把日子酿得清清澈澈
盛在碗里
任儿把生活嚼甜
母亲不会抒情
但她那用盐水浸渍过的
清苦 清苦
却在儿的心窖里酿出悠长的曲
母亲爱唠叨
她那繁絮的叮咛
揉碎在儿远行的路上
扬一路牵挂,撒一路感动
母亲最爱劳动
她踽踽而作的佝影
常倒映在儿跋涉的梦里
伴我千里,万里……
——《母亲》
很喜欢自己写的这首小诗,颇有点自恋。倒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写得好,而是源于一个远行的孩儿对母亲的那丝理不断的牵挂。
1981年,父亲30岁,母亲28岁。而此时他们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母了,只不过由于乡村医疗条件的缘故,只有我已经四岁的姐姐被养活了下来。
这一年的正月,春节刚过,年前料峭的寒风还不时地掠过这个初春的额头,万物却都在年后渐暖的阳光下孕育着新春的希望。
那时老家里的妇女临产是不去医院的。
身怀六甲已满十月的母亲在大年初六的子夜,终于迎来了她生命里为了拥有一个儿子,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痛苦与幸福交织的洗礼。看着母亲声嘶力竭的痛苦,焦灼的爸爸带着一头大汗,踉踉跄跄地在深夜赶往了去找接生婆的路上……而他回来还没到家,远远地就听见了我的啼哭……一块在心里坠了多年的石头骤然间踏踏实实地落在了地上……渴盼、焦灼、紧张、激动与幸福,在瞬间全化作了一个30岁汉子成串的眼泪——跌撞着冲进屋里的老父亲,扑通跪在了床前,痛哭失声……
在两个哥哥于襁褓中离开这个世界后,我承载着一家人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来了。我,只不过是众生中的一个沧海蜉蝣,那么平凡,而在母亲的眼里我却是她生命的的全部。
她昼夜为我操劳,28年倏忽而过。我依然感觉自己是个孩子,却早已在不觉中将母亲的容颜透支殆尽。母亲的白发很漂亮,却是儿子最不忍心看得。于是,从我参加工作,每年春节,我和姐姐都会生拉硬扯地把母亲带到理发店,把那满头白发染成黑色。每次母亲都说,老就老了,还花那个钱干吗啊?可每次染完,她一边心疼钱,也还是不自觉地去照照镜子。一瞅见那青春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里就溢满了知足和幸福。而那,就是我和姐姐最有成就感的时刻。爸爸说,趁着你们都在家,好好孝顺你妈,她高兴了,就是你们的福哇。
可不是?寒假在家,母亲晚上总是说,平时你们上班累,好不容易放个假,早睡啊……早上,母亲又总说,平时你们上班忙,从来没个懒觉,好不容易放个假,多睡会儿吧。那种絮叨就像阳光,又像暖风……于是我幸福而又沉沉地睡着,一觉醒来常常已近中午。这时往往看见她早已把鸡蛋汤冲好放在那里温着,又忙活着把我的衣服泡在盆里,卖力的揉搓着。听见儿起来了,又回过头满足地看着我,叮嘱一句洗洗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没有刻意,也没有做作,有的全是疲累一年回到家才能享受得到的那种缓缓流遍全身的温暖。
这时就感觉用辛苦劳作将这个家缝补了一辈子的母亲,为儿女而操劳从来都是既满足而又幸福得。
转眼自己结了婚,做了28年儿子的自己突然就要做爸爸了。母亲幸福着,妻子也幸福着,而这,不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吗?看着母亲和妻子对孩子的憧憬与渴盼,突然觉得有一种源自女性善良深处的东西在她们母媳之间默默流淌、传承着。一个女儿终归要在煎熬中成为母亲;就像我——也终究要像一切男儿一样,终归要由一个襁褓里的孩子,经历顽皮、浮躁、颠簸与沉淀后,历练为一个承担家庭中一切的父亲,且风雨无阻。而当这一天一旦到来,我的母亲在岁月中逝去的一切也就找到了最踏实的归宿。母亲说,算命先生说我命很硬,注定要在坎坷中承担。而我要说,一切由儿子承担,这就是命。也许这就是传承吧。
最近,我远行跋涉的梦里,常出现自己儿时在母亲的牵挂中一切成长的旧影儿,里面有可口的饭菜、有沉甸甸的书包、有她繁絮的唠叨、也有母亲田间踽踽而作的剪影儿……我知道,那正是经历了岁月的沉淀后,一种叫责任的东西正在我的灵魂深处渐渐苏醒……我,经历了近30年的成长,又要开始上路了。
今年我28岁,而母亲,已经度过了整整两个28年。爱,已经流淌到我这里,沉淀后,还将继续流淌。
而这,就是上面那首小诗幻化而成的缘由。
谨以此文献给我日夜牵挂的母亲,聊表儿迟来的孝心。
草作于乙丑年二月二十四日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