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进明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的一生总是伴随着苦难。母亲究竟生于何年何月,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母亲是个孤儿,八九岁就无依无靠地在农业社的食堂里打杂。熬到十五岁,食堂的保管员就用一斗高粱把她换给父亲,勉勉强强凑成一家。父亲也并没有因为少了一斗高粱而心疼母亲,稍不顺心就对瘦弱的母亲一顿拳脚。
我是母亲的第四个儿子,母亲格外疼我。我的上边还有一个姐姐和三个哥哥,我的出生,给三哥带来了灾难。为了让我有口饭吃,母亲和父亲不得不含泪把三哥过继给人。
七十年代的北方农村,男人打老婆如小菜一碟,司空见惯。倒是那些不打老婆的男人被大伙称之为"软头"、"菜头"、"软耳朵"等,成为男人女人们闲话时的短处和笑料。父亲自然是家里的掌柜,但家里没有柜,只有一口红木箱子,印象中"掌箱子"的一直是母亲。
我的童年就是在这种吵吵闹闹中度过。然而,有一件事情却因我而起,几年来一直深深地埋藏在我的心底,一次又一次地折磨着我的良心。
那是个寒冷的冬季,我刚刚上初一,学校要收五毛钱的试卷费,我不敢告诉父亲,直接跟母亲要。母亲犹豫了片刻,毅然打开搁在主窑木架子上的红木箱子,借着夕阳投进窗棂的光晕,母亲从箱子的某个角落摸出五角钱,叮嘱我说:"岁崽娃子,可要拿好啊,千万别弄丢了。"我接过来一看,心突然咚咚咚地猛跳起来。
我慌慌张张地跑进窑掌,一把掀开馍笼,顺手抓出一块玉米面黄黄(玉米面蒸的方块馒头,大约两寸厚。),飞也似的冲出家门,寻了个僻静地方,边吃黄黄边打着主意。一块黄黄下肚,我的心里感到格外充实,就暗暗下决心道:"反正妈是看错了,还不识字,爸又不知道,花吧!五块就五块,怕啥......"
第二天一放学,我就迫不及待地捏着剩下的四块五毛钱拐进大队部院内的小商店,掐算着花三块钱买了一支英雄牌钢笔,一元钱买了两本日记,然后把省下的钱全换成水果糖。做完这一切,我才有胆量蹦蹦跳跳地吮着满嘴香甜回家。
父亲放羊还没回来。家里一切正常,大哥二哥在垫羊圈,姐姐正在打扫院子,母亲系着围裙在窑门口拌猪食。我悄悄地走近母亲,把早就捏在身后的六颗糖塞进母亲的口袋。母亲认真地捏了一把,迟疑地问:"哪来的?""同学给的。"我悄声说。母亲伸手捏捏我的脸蛋,小声叮嘱:"以后别拿人家的东西,妈不爱吃,给你留着奥--"我感觉心里甜透了,便有点沾沾自喜地帮母亲放猪吃食。
忐忑不安的日子渐渐平静下来。有一天放学回家,我突然听到了母亲的哭声。"糟了!"我心里咯噔一声,胆战心惊地走进院子。父亲正蹲在院心,气呼呼地骂着:"他妈的,日鬼啥哩?花了钱还不认账,这一家人都不要活了......"
只见母亲头发散乱,浑身沾满灰土,可怜地坐在脚地上,嘤嘤地哭。那口红木箱子掀翻在母亲面前,零钱,鞋样,针头线脑之类的家当,从那半开的箱口里吐出来,满地都是。
我怯怯地走进窑洞,不敢搀扶母亲,只是扶起箱子,将那些家当一件一件地拾进箱子。
父亲不知啥时跟了进来,突然间跳起脚来,"要你拾!要你拾?"随着这呵斥声,我的屁股上挨了一脚,我感觉一向绑的紧绷绷的棉裤一下子松散了。立即,一股冷飕飕地寒气钻进我的裤裆。母亲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紧紧地把我揽进怀里。
这天半夜里,我一觉醒来,发现母亲正坐在我身畔,对着昏暗的煤油灯,一针一线地缝补我那破成两半的棉裤档。我迷迷糊糊地劝她睡觉,母亲伸出粗糙地像男人一样的手掌,抹掉我眼角的眼屎,用软软的声音说:"乖,好好觉觉,明早要念书的,妈还不瞌睡。"说着将一些东西塞进我的枕头。我听到了擦拉擦啦的声音。我伸手摸了一会儿,是六颗糖。我的心不由得酸了。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我总是没有勇气承认我的过错。结婚、分家、打工,现实生活使我感觉距离母亲越来越远了,却时时刻刻惦念着她。
现在,我能用自己的劳动挣到钱了,下决心要给母亲寄钱回去。然而,到了汇款的那天,我却迟疑不决。我虽然不是什么"软耳朵",但我知道我决不能再给母亲造成丝毫的伤害。最后,我只好将钱汇给姐姐,以女儿的名义将钱转交给母亲。
前些日子,我意外地收到了父亲的来信,信中说:"孩子,收到你的钱,我和你妈都很感激,五千块钱我给你攒下了,等你回来盖上房用,只要你在外面过的顺溜,过的轻松,我们就放心了......"
读完这封信,我的心里不由一阵伤感。父母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几个拉扯大,已经很不容易了,该说感激的人应该是我,而我却一直没有出口,不该说感激的人是父母,今天却说给我听。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恩重如山的父母,但我相信,今生今世,我再也报答不了父母的深恩。
注:此文发表于20140年21世纪新锐文学网《新锐作家》杂志第5期
瀵逛笉璧凤紝鎮ㄨ璁块棶鐨勯〉闈笉瀛樺湪鎴栧凡琚垹闄!
10 绉掍箣鍚庡皢甯︽偍鍥炲埌鑽嗘缃戦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