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全部的时光祭奠

　　章凌霄
　　伤董永
　　你的墓地袅娜着春云
　　或者说始终有祥云缭绕董墓
　　到你的坟头献一束花
　　需要鼓起全身的勇气
　　穿越千年风雪
　　我已看不清你本真的面目
　　一个节日忧伤地玉碎
　　和我灵魂温柔地颤抖

　　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写作
　　却不能支配残酷的生活
　　就像你终日孝悌力田
　　却填不饱蓬松的肚皮
　　不同时代却同命运
　　这是我们共同的悲剧
　　这不祥的命运秘密 你没有说出
　　我也不会说出

　　让嘴角更加缄默
　　我笔下的伤和你肩头的犁痕
　　更加深刻 挺住 挺住
　　为了获得而付出
　　为了生 你要求自己受难
　　甚至要求去死
　　提前走进生命
　　谁也绕不过的归宿

　　董郎 我在一次次劫难中读你
　　徒然加重生命的痛楚
　　从山东奔逃
　　足步大半个黄河流域
　　从雪到雪  从泥泞到泥泞
　　从躬耕寒窑到卖身葬父
　　在孝感  以孝感天的地方
　　人们读你却是欢语

　　那淌着忧伤的北方的河
　　河水闪烁下牲畜的泪光
　　枫叶如血燃烧的土地
　　土地上人民胃中的空虚
　　我怎能忘记历炼你铁的现实
　　就像你在第二故乡
　　还要忍受风雪更猛烈的颠扑
　　才能守住你的新娘
　　你的仙女。你的世界。
　　那内外美勾结得
　　谁也不能容忍伤害的
　　谁都不敢相信的  你的
　　调味生活著名的奇迹
　　好小子  我就没有这样的艳遇
　　只有不停写着把心呕出来的诗句
　　自慰和取暖

　　槐荫作媒。夫妻卖身为奴。
　　十日织缣百匹
　　或弥月织绢三百缗
　　《搜神记》和《湖北通志》中的描述
　　遍览《太平寰宇记》及《孝子图》
　　甚至在《汇篡渊海》和《齐乘》中
　　我都找不出你来自东汉或西汉
　　你的主人姓张?姓裴?姓付？

　　披一身雪的穷白和清气
　　宛若目前 我相信你
　　就在孝感 就在这
　　泪血染成红杜鹃的四月清明
　　就在槐荫公园  就在董永广场
　　就在那些显目或者角隅
　　孝的烛光照亮春天
　　广袤大地裸现温暖的秀色

　　愿所有灵魂朝向你一直坚守的路
　　董郎 这是幸福
　　孝为百善先。孝为百德首。
　　从你最苦的心底升起的最高律令
　　让我无法抗拒地前来
　　寻找你  发掘你
　　比时代更迭宕的忠孝歌
　　比鼓声更激荡的安魂曲

　　我读懂了你目光的忧伤和置疑
　　像头顶的春云压迫我的神经和灵魂
　　这是耻辱!这是普唱和谐的年代
　　我不敢昂首面对
　　你的渴盼和期翼
　　这是痛苦!这是幸福!
　　我要融入它 我未来的人生
　　需要更多的冰雪填充和灌注

　　孟宗泣竹
　　一
　　将身上的寒衣捂紧一些
　　呵口气暖暖冰割的面容．
　　怀中的愿望比誓言更真诚
　　越来越滚烫和激动
　　为了母亲的一次疾病
　　你向着山顶作风雪穿越
　　一群寒鸦在乡村头顶
　　惊雷般爆响
　　然后行色匆匆

　　那只小亭子
　　不知是哥特式还是拜占庭式
　　不知出现在多少流亡诗人的诗中
　　在粗线条的风里头  瑟瑟抖动
　　与竹林和墓碑对视
　　视野超不过天空
　　孟宗兄  与自然的钢琴乐队徒劳对话
　　再一次的丘陵起伏  风雪迷茫
　　是否与你的心灵一样
　　风雷激荡  难以从容
　　二
　　在你的时代作一次虚幻穿行。
　　流年流月流时。
　　青山河畔  孟家栗林
　　百鸟与百花的鸣放中
　　你在母亲的子宫中破土动红
　　宣告了又一个神秘色彩的出现
　　而在你的对面  你的父亲
　　那个愰如梦中的幸福人
　　正悲伤地读着《孝经》
　　他把头甚至更低地藏在里面
　　"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
　　一个被反复引用的句子
　　不堪挤压  发出呻吟
　　诉说着生命不堪承受之重

　　南阳求学  少年锐志
　　那是以后的事情
　　戎马倥偬  监池司马
　　并非最后的殊荣
　　那么你是谁
　　艺术世界骤起的激情?
　　永远跋涉永不到达的终点?
　　被一只只颓废的笔反复强调的隐喻?
　　一个杀伐掳掠时代异色的杂种?
　　那么又是谁起莼鲈之思
　　最后却腌鱼沉池?
　　又是谁  千里辞官奔丧
　　险落下刀斧斩首之痛?
　　三
　　这些都是你
　　决不是另一个人
　　孟宗兄  这些事件的背后
　　我并没有发现他人的形踪
　　你春蚕吐丝般绵长的孝
　　由此衍生的对王国的忠
　　始终有一股风暴
　　扶你前行  除恶惩贪
　　始终有一只杀不死的鹰
　　目你在苍穹
　　它短促的话语我似懂非懂

　　家乡愈来愈远
　　松柏如盖 梯田如画 时常入梦
　　你修补着那座乌云中的城市
　　掩饰不住目光的红肿
　　你的清瘦
　　谁也阻止不住吴王暴烈的无轨电车
　　他总是向着最喜欢的方向冲
　　你一切的忙碌
　　只是为他铺宽道路
　　虽然你早就测算出他未来的结局
　　你死了  在"三公"的位子上
　　吴末帝孙皓的宫殿转眼烈火熊熊
　　他看不到你在另一个地方缤纷的泪雨
　　四
　　如果风雪再猛烈一些
　　你就重回以前
　　被母亲的疾病牵引
　　向那鸟绝人杳的严冬
　　风雪使小亭子又厚了几重
　　母亲死亡的气息行将飘散
　　如果找不到竹笋
　　历史的滚滚红尘
　　可能早已失去了对你的表述
　　你的心也会被山果野菜和劣酒
　　掏成空洞

　　感谢土地
　　这是众神的土地
　　你的哭声和滔滔泪水
　　让众神悄然动容
　　风雪寒冬
　　鲜嫩竹笋破雪而出
　　一丛连一丛
　　我与你  众神与土地
　　这一切是多么和谐和虚幻
　　摘下竹笋  母亲就能活着
　　活着就能让你改变平庸
　　锻炼你落叶纷纷中登高的奋勇
　　也保持我们躯体的健全和声誉
　　五
　　将头顶的毡帽压紧些
　　再用那片白擦手上的残红
　　怀揣上帝的恩典
　　你已是很幸福的人
　　你心头温暖的春水已流走
　　冰雪寒冷的苦衷
　　已慢慢成空
　　走完下山的路  它更空了
　　竹林遁向天边
　　一如正在消逝的风声

　　面对这感天动地的奇迹
　　犹如重担在肩
　　一千七百年不能放松
　　吴王为你的殁三日不食
　　一到青山东  林中出彩虹
　　天台寺  大佛殿  泣笋台
　　对你的追述
　　被一位散发水仙香味的导游
　　和周末度假的旅人
　　带向摇摇晃晃永不可及的地宫
　　孟宗兄  你的思想你自己留着
　　你的财富我们与你共拥

　　先生黄香
　　一
　　岁月总是将沉渣滤去
　　只留下布匹和黄金
　　就象我空虚的心中只有你
　　先生黄香 一袭便装
　　沉思的身影并不高大
　　掀开书的门缝  望
　　在你脸上作五分钟停留
　　一群人对我发表看法
　　斯文 一介白面书生
　　这就是你 御赐"江夏黄童 天下无双"
　　从发霉的《三字经》里大声诵读
　　"香九龄 能温席 孝于亲 所当执"
　　这简单的句子如同山岳或者汪洋
　　散发出强烈的人格魅力
　　以星火燎原之势  照亮梦想
　　二
　　让历史定格公元68年
　　云梦黄土坡  一个滥俗的村落
　　先生黄香  脚采莲花
　　在一个平静的冬夜降临
　　这是孝治天下的东汉大地
　　矿物质一样稀少的尧天舜日
　　造就你的秉性  也是你的幸运
　　"白衣大练  色无重彩
　　耳不听郑卫之音  手不持朱玉之玩
　　宫房无私爱  左右无偏恩"
　　当一本书被我读出声时
　　一股清新的廉政文化之风
　　扑面而来
　　吹疼了当代羞愧的眼神
　　三
　　七岁泣别祖母
　　刚骑在九岁的木马上
　　你的母亲又乘鹤西去
　　那个平静的冬夜
　　大雪用最洁白的语言泣别
　　我的诗也写得无比艰难
　　先生黄香  在那样一个幽暗所在
　　我们总被一些痴迷的灵物
　　纠结一起  难弃难离
　　序曲和尾声  喜剧和悲剧
　　高潮和冷场  狂喜和绝望
　　往往同期上演
　　从黑夜来到黑夜去
　　这是戏剧也是生活
　　春天暗藏着冬天
　　我们已习惯大笑之后  大恸
　　四
　　漆黑的布被包裹着
　　母亲骨瘦如柴
　　你最后的那匙稻米饭
　　喂得各位精致
　　慈母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
　　你的心动了许多下
　　然而终究不能阻逝漫漫黄泉路
　　在守七的每一个日子
　　你素白的孝衣多么耀眼 又显得多么单薄
　　当我从你的传记中偶一抬头
　　又见纤云弄巧  飞星传恨
　　你稚气的脸  脸上的泪痕
　　布满我的眼  溅湿我的心
　　让我无尽怜惜和感叹
　　五
　　那一片树林永远安宁静谧
　　每一举手投足都意蕴丰富
　　阳光的手指在林间弹奏优雅
　　辉煌的旋律无声奔流
　　先生黄香  你幼小的内心世界
　　诡谲多变  被愁苦充盈
　　树叶因此更绿
　　庄稼更加匍匐让我心怀羡慕
　　做一株植物多么幸福
　　不必担心希望从房檐下凋落成绝望
　　不必担心苦难时时光顾
　　六
　　在天国开颜一笑
　　你用孝行超度母亲
　　十二岁举孝廉惊动天地
　　母亲不动声色地在仕途超度你
　　你用扇枕温衾感恩父亲
　　父亲以口碑成就你的千古美名
　　一个永恒的秘密就此诞生
　　社会看你很真实
　　我看你很不真实
　　神秘的澴河毕竟不是忘忧河
　　风掀动我  也掀动古老的你
　　一河星光暗示着你我之间的距离
　　我毅然走近  决然走近
　　清清澴河濯足
　　我青草般的欲望  骤然枯灭
　　七
　　多少圣光启迪着你
　　多少赞词簇拥着你
　　你是一个用苦菜花吞咽幻想的少年
　　一个远离轻松的男人
　　当你的土地需要孝义照彻黑暗
　　你脱颖而出  成为一个符号
　　一段里程碑  一个象征
　　一种宗教  一个起点和落点
　　成为一个家族完美的休止符
　　先生黄香  当你再次莅临那片树林
　　落叶的依附纷纷扬扬
　　它们以高贵的凋零向你敬礼
　　八
　　十三岁入仕
　　由郎中到尚书郎
　　任左丞  拜尚书  迁仆射
　　到魏郡太守罢职
　　先生黄香  我看到你额前钢铁
　　结局依然盐水加苦水
　　这是不是你的宿命
　　你年仅三十八岁的历史
　　本应回肠荡气  壮丽壮美
　　却因最后一个败笔
　　写出那么多严寒和阴冷
　　花朵的开放有什么目的
　　如果注定要枯萎
　　它开得越美  枝头的浆果
　　越苦涩难咽  让我们
　　破碎的心越发破碎
　　九
　　那条秋日古道
　　被你走得陡峭而狭窄
　　太阳的旗帜依旧升降起落
　　世事依然难以预料
　　你心仪的那个少妇  亦或公主
　　美丽略带点放浪  在你的默视下
　　与那人无语对坐于每个黄昏
　　或者在早晨和另一个人厮会
　　这无疑是人性最优美的部分
　　只有沉思难以掠夺
　　就像晚霞无法藏匿
　　即使形销骨立
　　那满含挚爱的眼睛
　　还是乞儿般注视原初的尤物
　　喃喃絮叨岁月一样深长的誓词
　　即使饱含热泪
　　脸上依旧写就灿烂
　　先生黄香  正是你给我的情感启悟
　　我的心  我的魂才至今完好
　　没被《聊斋》里那只小狐狸偷走
　　十
　　当逐浪高的妖言在清河泛滥
　　你科别据奏  多少孩子和妻子
　　才留住了敬爱的父亲和亲爱的丈夫
　　这最酷的一笔  是你写的
　　险恶啊  残酷啊
　　泥土动辄让爱窒息
　　潮闷的黑暗培育着怨恨巨大的块茎
　　辞官别任  闭门绝客  境内肃然
　　这最清廉的描述写你
　　据此我并不欣赏你作为中国的第一孝子
　　而是把你是做人格的大师
　　"内外园田  悉以赋人"
　　"分俸禄赏赐于灾民"
　　这铮铮作响的文字让我怅然若失
　　感恩和感受这自然的神力
　　这是你最珍贵的积蓄
　　十一
　　在21世纪的灯光下
　　读你仅有的几篇文字
　　"正朝服以巷宴 撞太蔟之蕤钟"
　　"咸进酌于金罍  献万年之玉觞"
　　多么苍白无力
　　天子冠颂》留给今天有什么意义
　　髯奴蓬乱红褐薄命的髭须干卿甚事
　　先生黄香  伯乐善马你善须
　　你看我这黝黑倒垂的一撮
　　是不是比犬羊和狐狸的毛尾更有价值
　　是不是像司马相如和颛孙师
　　因美髯而英俊漂亮  神采奕奕
　　九宫赋玢辚的文字让我为你写诗
　　是会人肯定也是解人
　　你说这是学院诗还是口语诗
　　哪一种写法比较有活路
　　你告诉我写诗是否需要一个
　　明确的向度  外转还是内突
　　你可以用回答来扰我清梦
　　十二
　　我孤军奋战  天马行空
　　用墨水在荒原和沙漠直抒胸臆
　　自有人用口水喊出
　　饿死你  狗日的诗人
　　我就一直痛苦的活着
　　把心提到嗓子眼上
　　续写这干净的文字
　　我活着并写作  想和你一样
　　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师
　　可每一落笔便有无边风雷奔袭而至
　　覆盖我的脸  我的思想
　　我的书房  白茫茫一片
　　我笔下流出的血
　　比不上一杯白开水
　　万千字码  敌不住一块面包淡淡的香味
　　爱诗  被诗所误 也误了诗
　　诗歌的太阳 诗歌的月亮
　　高高在上 多么遥远
　　多么令人向往和悲伤
　　先生黄香 不知你是否也同我一样
　　把写诗视作对命运温柔地对抗
　　有声却无力地对抗
　　十三
　　訇然断裂的夜
　　我不止一次听见先辈的叮咛
　　那声音真切和残碎
　　我把它们藏入心扉最深的那一格
　　依然留下那些越重复越动人的话语
　　迷离的气韵 旧梦的残屑
　　在通向幽深之中
　　你总是走下去而不是倒下去
　　我也学你那样 目光挑衅
　　浑身充满战斗的气息 像一只刺猬
　　现实的土壤多出产苦果
　　我相信诗歌这种轻灵的物质
　　迟早会融化生活的坚冰
　　先生黄香 纵使万劫不复
　　我也会嗅着墨香
　　一直站在北风的心脏
　　轻轻呼唤 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