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孝焉能不两全

作者：杨允文 73岁

　　母亲离世四十载，为子无时不自哀。念母三春晖未报，思吾寸草心难摆。慈母养育恩情重，为子有生难忘怀。且令笔头再发奋，纸上抒怀亦自解。                                  母亲有寿六十六，头道人生坎"六六"。  （人说：六十六，要吃闺女一块肉，为祈福也。）六十六岁六月六，酷暑难熬日当头。闺女送肉到家门，老母心喜又犯愁。鲜肉难耐大热天，日头未落肉变臭。母亲不舍肉丢弃，臭肉炼油再收留。                                  老母一生十子女，六个男儿四个女。孕育喂养吃尽苦，身体孱弱人消瘦。盼望孩儿都成人，有朝一日享天福。老天无眼不成全，一女三男早夭去。老母大悲人渐老，银丝白发攀额头。存下三男并三女，个个老母心头肉。两姐早年已出闺，三男一女我为首。倍感母亲多翼蔽，更觉老母勤舐犊。一口饭食得留下，咯咯喂进儿女口。
　　尚记髫龄某一天，同年堂哥一块玩。你藏我找玩多猫，打闹追逐水塘边。一个跑来一人追，一头栽进深水里。岸上有人喊救命，闻声老母脚步急。得知儿子掉进水，一步跳入深水里。
　　水里娇儿正呛水，母亲那管水凶危。水深齐腰挡不住，双手把儿抱怀里。（有多玄啊！差点没命了。）老母边说边流泪，替儿换下透湿衣。
　　母亲一生不识字，到老也未有名字。儿女声声喊妈妈，公婆叫她大闺女。娘婶姑姨有人叫，
　　户头只有杨匡氏（姥姥家是匡姓）。 杨家门户成分高，姥姥家庭不宽裕。姥姥早年始守寡，母亲是她独生女。
　　孤女寡母相厮守，母女相依耕田地。母亲嫁到杨门后，勤劳节俭好心地。家务农活都能干，
　　洗浆缝补育儿女。母亲自幼像姥姥，守道勤劳性不急。不多言语常微笑，孝敬公婆爱儿女。敬老爱幼人品好，左邻右舍不得罪。与世无争人善良，仁慈宽厚有口碑。
　　母亲一向爱劳动，收打锄薅样样行。牛驴鸡猪常喂养，喂饮拌料她都行。那年我还未出世，父母备草喂牛驴。牲口草长不便吃，铡切刀剁先弄碎。母亲准备好干草，父亲压铡母亲续。一把干草未铡完，草滑铡利出大事。       （哎呀！铡到俺的手指了！）母亲凄厉一声喊，老父停铡望过去。母亲左手抓右手，指丫缝里血直滴。食指关节被切断，从此屈拢未伸直。可怜老母一双手，右手五指少一只。（古人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慈母手中根根线，儿女身上件件衣。年年岁岁密密缝，苦尽老母右四指。
　　老母一生恁节俭，吃穿用度都简单。家有织布机一件，自织白布可卖钱。母亲不舍家产布，自己做件新衣衫。难忘老母去世前，寒夏交替换棉单。那年我休探亲假，春节前后天气寒。老母身穿空壳袄，寒风嗖嗖打寒颤。劝妈买件卫生衣，充填空袄好御寒。眼看探亲假期满，老母始终未舍钱。临行妈妈开了口："你的旧衫留俺穿。"
　　上有幼儿下有老，母亲爱幼又孝老。省吃俭用顾全家，宁愿自己受煎熬。荤味一星不沾口，细粮半点存留着。老人在世给老人，老人不在让儿少。老母常年烙煎饼，供给全家老和少。（老家有饿不着烙煎饼的说法。）   过手煎饼一落落，从未有过半边缺。守着煎饼人挨饿，几度昏晕鏊子窝。（家乡烙煎饼用鏊子，放置鏊子地方叫鏊窝）
　　数九寒天冰雪大，冰刀雪剑折磨妈。一堆尿布一根棒，老妈手提到汪涯（家乡水塘叫"汪"）敲开冰冻双手洗，冰水刺骨如针扎。可怜老妈回到家，双手冻得像红虾。寒冬多少得熬过，屎尿孩儿才长大？夏日蚊虫闹翻天，孩儿烦躁难入眠。老妈手上一把扇，这头扇罢那头扇。春秋不热又不冷，孩儿贪睡叫不醒。  （妈！我要起床！妈，我也要起床！妈，先给我穿！不行，得先给我穿！）醒后齐声要起床，老妈一个一个哄。春夏秋冬事不同，操心劳累难消停。儿女是妈热骨肉，苦累煎熬默无声。
　　两儿同上一小学，兄弟二人自开伙。学校离家七八里，每周一次取食伙。老母为儿赶煎饼，饼糊全靠石磨磨。裹足老母脚尖小，轻走平地也坎坷。石磨重沉老妈推，磨沉脚小多折磨。儿捧煎饼心滴泪，张张煎饼母情多。儿背干粮上学校，母亲稀饭拌菜喝。一日三餐家务事，不停手脚勤拾掇。洪涝泥田最苦累，抢收抢种活路多。尖脚插进烂泥地，越陷越深难动挪。艰难拔脚慢挪步，双手不停忙农活。
　　灾害三年年成坏，吃食要靠瓜菜代。（俗话说：家有三担菜不怕年头坏。）公社办了大食堂，社员去领不用买。当年探假回到家，眼看母亲正择菜。（母亲负责食堂择菜）社员吃饭用盆装，粮少汤稀多是菜。探假到期要回返，母亲犯愁心不安。儿子一年回趟家，稀汤拌菜做三餐。心想替儿弄吃食，手中无米事难办。左思右想忽记起，蓝里尚存白薯干。母亲连夜磨成粉，做好面饼心才安。儿心泣泪接过饼，老母疼儿恩如山。（儿吃白薯面饼，妈吃白薯叶藤）。
　　旧时妇女道德经，老母信听并实行。外头那是男人事，妇女都作家里人。娘家婆家两地走，
　　老母一生未远行。少走亲戚门少串，母亲不想叨扰人。两姐出嫁二十年，鲜见老妈进家门。买卖不是女人事，从不赶集下县城。唯有一回是例外，突然幺弟得重病。拖了几日未见好，
　　眼看病危要人命。连夜送奔县医院，焦急老母紧跟行。无奈病已无药治，老母边哭边回程。（妈妈就这一次去了趟县城，不料却是送走自己才九岁的小儿子啊！连夜回到家妈妈哭昏了！）
　　老母辛劳苦不堪，身体一天坏一天。饥饱冷热多折磨，癌瘤凶猛缠胃间。老母知病难治愈，不让儿女枉花钱。母亲深怕儿焦虑，病况起居对我瞒。母亲病逝上一年，休假探亲寒冬天。听到我休探亲假，老妈自打心里欢。母亲怕我提前走，掐指一天算一天。算到儿子该回返，老妈早起把面擀。下好面条叫醒儿，全家一块吃早餐。妈妈早备荤猪油，悄悄放儿碗里边。别人面条是素汤，唯儿一碗荤油面。吃完早饭儿上路，老母送儿到宅边。风里白发一缕缕，目送儿子渐走远。儿子不忍再回头，怕见老妈泪涟涟。妈妈知道自身病，母子来年难相见。时光来到第二年，电报发来到手边。告知慈母已去世，后世办完甭挂牵。（母亲去世前，有人问：想不想大儿子？妈说："那是我儿，能不想吗？官身不自主 ，看不见大儿子喽！说着，泪下，合眼。）泪水写出祭母篇，时隔整整四十年。永生不忘父母恩，忠孝焉能不两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