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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岩与“合江亭” (外二篇)

  赵有贵

  受命为兴建中的宜都“合江楼”作记,便遍寻宜都史料,无论正史俚语,不管山水人事,不计雅致鄙俗,“蔡家姨妈打猪草,茄子广椒一捞捎(筲)”。忙乱月余,所获甚微。然已初识世事兴替之总概,人文繁衍之大略。有感于宜都文明悠久,又感有必要“形之于言”,于是撮其要者,拣其趣者,杂然陈列于后,供来者赏玩之、参考之、研讨之。

  路岩与“合江亭”

  路岩是晚唐宣宗大中年间进士,官至相位,与宜都“合江亭”有着“不解之缘”,且事关“合江亭”的诞辰与芳龄。

  以“合江”名亭者,举国有三:四川成都、湖北宜都、湖南衡阳。宜都合江亭究竟建于何时?早有唐建和元建两说。《大清一统志》卷二百六十八《荆州府》下注“合江亭”称:“在宜都县北,滨江。唐建,后圮。元大德四年重建,明嘉靖中重修。孙光宪《北梦琐言》:唐路侍中岩镇宜都,后移镇渚宫,祖帐合江亭,以官妓行云等十人侍宴。岩即于离筵作感恩多词十首。”《中国古代地名大词典》援引此说:“合江亭在湖北宜都县北滨江,唐建。《北梦琐言》唐路侍中岩镇宜都,后移镇渚宫,祖帐合江亭,以官妓行云等十人侍宴。岩即于离筵作感恩多词十道。”

  清同治四年(1865年)版《宜都县志》载:“合江亭,在县北,滨江,唐建,后圯。元大德四年(1300年),知县谭文德重建。嘉靖中,知县陶师文重修。亭名合江者,以清江至此会大江也。”

  而《大明一统志》卷六十二在《荆州府》下注“合江亭”称:“在宜都县治后,元县尹谭文德登览江表,二水合流,因建此亭。”《湖广通志》卷七十七《宜都县》云:“合江亭在县城东,清江自恩施至宜都城北更宽,一望澄碧,迥异他水,稍过城东,并入大江,即无此色矣。元县尹谭文德登览二水合流,因建此亭。”

  宜都合江亭始建唐代说,其原始佐证为孙光宪的《北梦琐言》,但引文都将“镇成都”误引为“镇宜都”。查《北梦琐言》,文曰:唐路侍中岩,风貌之美为世所闻。镇成都日,委执政于孔目吏边咸,日以妓乐自随,宴于江津。都人士女怀掷果之羡,虽卫玠、潘岳不足为比。善巾裹,蜀人见必效之。后乃剪纱巾之脚以异于众也。闾巷有袨服修容者,人必讥之曰:“尔非路侍中耶?”尝过鬻豚之肆,见侩豕者谓屠者曰:“此豚端正,路侍中不如。”用之比方,良可笑也。以官妓行云等十人侍宴。移镇渚宫日,于合江亭离筵赠行云等《感恩多》词,有“离魂何处断,烟雨江南岸”,至今播于倡楼也。(《北梦琐言》·卷三)

  《大清一统志》“镇宜都”应是“镇成都”之误。清人赵翼曾考校《旧唐书》和《新唐书》的《路岩传》:岩为相,委亲吏边諴与郭筹相倚为奸。旧书云事败出为成都尹,改荆南,寻罢之。新书谓事败贬新州,赐死,剔取其喉。先是岩奏赐死者,当剔喉以验,至是自及之。(赵翼《廿二史札记》三十六卷)都表明路岩未任职宜都。

  然而,路岩虽未“镇宜都”,并不能证明他当时未来宜都(赵按:新唐书:岩封魏国公,坐罪贬新州刺史,至江陵免官,流儋州,籍入其家)也不能说明宜都当年没有“合江亭”。路岩官场失意、贬居江陵时,心绪烦乱,西行宜都,到合江亭宴妓一乐,也未可知。只是证明宜都合江亭为唐建,引“北梦琐言”文字,却是不足为据。

  宜都道人醉吟“好了歌”

  《红楼梦》第一回有首《好了歌》,颇为有名:“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这首歌,出自一个“疯癫落脱、麻履鹑衣”跛脚道人之口,这个道人的原型就是宜都一和尚。据《古今图书集成?博物篇?神异典?神仙部》引《荆州府志》载:“明代有个‘好了道士’,善为功法,言祸福奇中,常往来宜都山中。叩其姓氏,笑而不答,但点头曰:‘好了’。人以故呼为‘好了道士’。”

  《宜都县志》(同治版,1865年)记述更详,抄录如下:好了道士,不知何许人也。深目巨鼻,面多疣。善为幻术。正德间(1506—1521年)常往来宜都山中,人叩其姓氏不答,诘之不已,但笑曰:“好了”,人以故呼为“好了道士”。常过酒家索酒,酒人执瓮与之,道士取瓮置空中不坠,以口承瓮立饮之尽,笑谢而去。又常过陶者家,陶者见其貌寝,笑之。道士曰,善视而陶,陶勿作塌裂声,趋视则器自相撞击成齑粉矣。居无何。里中大疫,道士披发仗剑诣诸疫者家,挥剑诵咒,已大呼曰:速去、速去,勿扰我里,一方遂安。道士亦自是杳矣!

  曹雪芹或许看过《宜都县志》或《荆州府志》,或许听到过“好了道士”的传说,在创作《红楼梦》时,信手拈来,借题发挥,安排跛足道人唱《好了歌》,却至为妥贴。因“宜都道人”与“红楼道人”,均与“好了”有关,且“貌体古怪”、“言祸福奇中”,正好作为《红楼梦》的“引子”,为下文张目,在全书开头造成一种“忽荣忽枯、忽丽忽朽”(脂砚斋语)的气氛,对全书荣宁二府兴衰际遇作了一种高度概括和神秘预示。

  “好”便是“了”,“了”便是“好”,寥寥八字,深深禅理,朴素无华,而又品味无穷,非大德无以彻悟。

  宜都道人的“好了歌”,宜都人理应引以为荣,然时下却鲜有所闻。是羞以为伍,还是愧以比肩?不得而知。然而,“好了歌”足以示人,足以布化,当是共识。那么,倘将“好了道人”之事稍加铺排,作为宜都旅游景点的导游词,想来当是快事一桩。

  武则天的秘书——宜都内人

  唐诗人李商隐以诗名世,较少为文。在为数不多的散文中,有一篇《宜都内人传》:

  武後篡既久,颇放纵,耽内习,不敬宗庙,四方日有叛逆,防豫不暇。时宜都内人以唾壶进,思有以谏者。後坐帷下,倚檀几,与语,问四方事。宜都内人曰:“大家知古女卑於男耶?”後曰:“知。”内人曰:“古有女娲,亦不正是天子,佐伏羲理九州耳。後世娘姥,有越出房阁断天下事者,皆不得其正。多是辅昏主,不然抱小儿。独大家革天姓,改去钗钏,袭服冠冕,符瑞日至,大臣不敢动,真天子也。然今者内之弄臣狎人,朝夕进御者,久未屏去,妾疑此未当天意。”後曰:“何?”内人曰:“女阴也,男阳也。阳尊而阴卑,虽大家以阴事主天,然宜体取刚亢明烈以消群阳,阳消然後阴得志也。今狎弄日至,处大家夫宫尊位,其势阴求阳也。阳胜而阴亦微,不可久也。大家始今日能屏去男妾,独立天下,则阳之刚亢明烈可有矣。如是过万万岁,男子益削,女子益专,妾之愿在此。”後虽不能尽用,然即日下令诛作明堂者。(《李义山文集.纪事.宜都内人》)

  李商隐的这篇寓言式散文,先是对武後的理政和时势状况做了简洁描述,然后借“宜都内人”之口规劝其“屏去男妾”,以达“男子益削,女子益专”境界。这个“宜都内人”就是宜都籍宫中近侍女官。《旧书志》为《宜都内人》释题云:“山南东道峡州夷陵郡宜都县”。至于“宜都内人”官居何位,无从考证,但至少是武则天的贴身近臣。她斗胆谏君,实属可贵;她屏去“内之弄臣狎人”、“宜体取刚亢明烈以消群阳,阳消然後阴得志”的主张,颇有见地;她所表达的“男子益削,女子益专”的愿望则是对传统男尊女卑观念的有力抨击。

  不管是不是听了“宜都内人”的话,武则天把她的首席男宠薛怀义给杀了。李商隐以为“宜都内人”的谏言生效,武则天“即日下令诛作明堂者(指薛怀义)”;而司马光以为“此盖文士寓言”,并不足信。他认为“僧怀义益骄恣,太后恶之。既焚明堂,心不自安,言多不順;太后密选宮人有力者百余人以防之。壬子,执之于瑶光殿前树下,使建昌王武攸宁帅壮士殴杀之”。(《資治通鉴》卷第二百五.《唐纪》二十一)。正是由于宜都内人的出现,给人们留下薛怀义死因的更多想象空间,单就这一点,宜都内人也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