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药价虚高该抓哪副药

图为：蕲春县人民医院举行医疗设备采购会。

图为：医院年业务收入图

图为：医院职工人均收入图

　　湖北日报讯 记者曾祥惠 周芳 陈春保 新闻研修班学员 陈钰

　　舍弃药品高利润，医院为何要革自己的命？

　　【提要】医生拿回扣被查，医德医风下滑；医院欠债2841万元，举步维艰。

　　舍弃药品高利润，医院领导层动真格。

　　改革，缘起一场反商业贿赂调查。

　　在蕲春县人民医院，医务人员向记者回忆起当年的困境。

　　2006年，蕲春县检察院接到举报：医生收取药商回扣。

　　医生到底拿了多少回扣？这条利益链怎么运行？“具体情况，谁说得清呢？”面对检察院工作人员的尖锐质疑，医院副院长王端焱坦言，他担心主治医生被检察院调查，医院没法正常运行。

　　一时间，拿了回扣的医生忐忑不安。

　　1日，王端焱向记者透露，其实也不是所有医生都拿了回扣。同在一个医院工作，没拿回扣的医生不服气，才愤然向检察院举报。

　　不服气的还有护士。“管药的和开处方的能从药品中得到好处，护士取药打针很辛苦，没有分成。”心有怨气，有的护士甚至对病人态度冷漠，把病人往外推。

　　内一科护士长方文妃说：“当时随便一张住院处方就是五六百元，药费贵，不少住院病人拿到处方就开始四处筹钱。”面对护士的每天催费，曾有患者情绪激动地拿东西砸护士，医患关系十分紧张。“药品回扣”的不正之风，日益腐蚀着医院肌体。

　　蕲春县纪委、监察局的一份调查，也叙述了当时情景：医生拿回扣，医技人员就利用拍片子、CT等检查“私自收费”，设立科室小金库；在药品高利润诱惑下，医院部分干部职工参与做药生意，医德医风下滑。

　　与此同时，医院经营举步维艰。

　　因药价贵，就诊患者越来越少；条件好的直接去武汉看病，条件差的即使来看病，也纷纷拿着医生处方去外面药店买相对便宜的药，医院周边药店林立。

　　曾有人统计，当年蕲春发往武汉的第一班车，至少四五成乘客是去武汉看病的人。作为百万人口大县的县医院，该院日住院量最多100人，日门诊量最多400人。

　　人气不旺，效益也不佳。该院2007年财务报表显示，医院欠银行、药商等债务高达2841万元，医院每年亏损300多万元。

　　困难程度，王端焱至今难以忘记。住院楼装修经费捉襟见肘，医院不得不冒着风险，向职工每人借支3万元，凑齐900万元勉强完成装修。

　　内忧外患，蕲春县人民医院走到了风口浪尖。“现实逼着我们改革！”时任医院院长吴学胜心忧如焚。

　　在他看来，药价越高、百姓越不满意、医院病人越少，这是一个恶性循环，降低虚高药价或许是改革的突破口。

　　然而，药品收入竟占当时医院总收入的50.86%。

　　舍弃药品高利润，这家县级医院领导层破釜沉舟、一往无前。

　　关系错综复杂，灰色利益链如何斩断？

　　【提要】管理人员、医务人员与药品购销形成了利益链，降低虚高的药价阻力重重。

　　廉洁行医，执业为民，这是医院的职责。

　　药商无孔不入，利益链错综复杂，医院治理义无反顾。

　　改革的艰巨性，超出院方预料。

　　听闻要降虚高药价、取消回扣，医院内部反对声四起。

　　有人说：“降不得，药商个个都有各种各样的关系，得罪不起。”

　　有人说：“收入本来不高，没有药品利润，收入岂不更少，医生更没积极性了，名医更留不住了。”

　　医院财务科几名工作人员搬出财务报表：“一降价，药商肯定逼债。现在账上已经没钱了，再负账的话，医院将停止运转。”

　　为阻止院方降药价，甚至有人在社会散布舆论：药价降低了，药品质量难以保证，便宜价肯定是买低质药。

　　矛盾重重，如何选择？

　　在医院院长邓凌文看来，改革能否推进，核心问题在于医院领导层。

　　“只要院长不想搞鬼，你们谁也不想搞鬼。”邓凌文说，院方态度坚定、义无反顾。

　　降低虚高药价，最大阻力是医务人员，最大问题是如何保障他们的收入。

　　院务会、职工会、晨会，利用一个个会议场合，院方反复给医务人员做思想工作。

　　邓凌文说，大家都期望医院良性运行、医患关系和谐。在这一共识上，院方给大家交了三个底。

　　一是，改革的核心是解决药价虚高问题，药商的正常、合理利润可以得到保障，医务人员收入通过绩效工资多劳多得。

　　二是，降低药价不是制裁药商，而是规范医务人员从医行为。

　　三是，只要药商积极支持医院改革，医院5年内还清药商欠款，每30天结清新进药款。请药监局派驻工作组，对医院采购药品进行质量把关。

　　院方的决心，给医护人员和药商吃了“定心丸”。

　　三权分离，能否有效治理虚高药价？

　　【提要】将药品采购权、定价权、保管权三权分离，变过去药剂科全权负责药品采购为三个科室相互制约。

　　只要是真招标、真降药价，没有降不下来的。

　　药价降了，其他方面也不能涨价。

　　创新机制，蕲春县人民医院进行了可贵探索。

　　业内人士介绍，为增强药品采购透明度，医药行业推行以政府为主导、以省为单位的网上药品集中采购。医院要在湖北医疗机构药品网集中招标采购平台发布的用药目录、生产企业、价格范围内采购。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省挂网价其实是省里确立的药品最高采购限价，但通常情况，各地药品均以省挂网价按一定比例加成后卖给患者（我省已在20个县市试点取消药品加成，增加财政投入）；业内人士还透露，有些品种的省挂网价本身就定得比较高，大大高于药品生产成本。

　　这给权利寻租留下了空间。

　　蕲春县人民医院透露，过去，只要在省挂网目录中，院长就有权决定进哪种药；药品采购、保管、使用、主管一条龙；院长、分管副院长、药剂科、药商之间没有“防火墙”。

　　能否从制度上监督？

　　蕲春县人民医院探索出“三权分离”模式。他们设立采购办、物价审计科、药剂科，将药品采购权、定价权、保管权三权分离，变过去药剂科全权负责为三个科室齐抓共管，各司其责，相互制约。

　　操作流程并不复杂。在湖北医疗机构药品网集中招标采购平台发布的用药目录中，该院药事委员会根据临床提出的用药需求、选定需要的药品；物价审计科通过市场调研，确立保证医药公司正常利润、相对合理的拦标价，由省采购平台公布的挂网企业共同竞标，在不高于“拦标价”的前提下，对同品种、同规格、同厂家的药品，单价最低者中标；与中标公司签订供货合同，药剂科按月计划用量通知各中标公司配送。

　　为防止药商、药厂供应不合格药品，医院请当地药监部门予以监督。

　　新办法立竿见影。以该院使用量占第二位的奥拉西坦注射液（1ml：5mg/支，厂家广东世信）为例，省挂网价60.27元，该院竞标后进价25.8元；使用量第三位的头孢呋辛钠注射剂（1g/支，厂家深圳致君），省挂网价11.03元，该院进价仅3.8元；使用量占第七位的头孢匹胺注射剂（1g/支，厂家湖南方盛），省挂网价22.26元，该院进价9元。使用量第十一位的小牛血蛋白提取物注射液（5ml/支，厂家吉林辉南），省挂网价12.25元，该院进价6元。

　　据统计，同品规药品，该院2011年比2006年进价平均下降45%。

　　“药价降低的幅度，我们全部让利患者，医院、医生不从中渔利。”邓凌文说，仅药品一项，2007年以来该院共计减轻群众药费负担5177.5万元，平均每年达1035.5万元以上。“真降，就没有降不下来的。”业内人士透露，少数医院也采取措施降低药品采购价，但把降价部分补贴了医院，卖给患者的药品仍是省挂网价加成后的价格。

　　药价降了，医院会不会从其他方面增加患者负担，比如过度检查？

　　邓凌文介绍，医院检查费均按物价部门确立的标准执行，实行处方点评制度，定期检查医生的用药、检查是否合理，不合规范的处方将被处罚。

　　为加强监督管理，该院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不定期对患者进行问卷调查；聘请社会监督员，随时听取意见；设立举报电话、举报箱，接受全院医务人员、医药公司和患者监督，举报属实有奖；医院与医药公司签订责任合同，如发现医药公司有不规范行为，将取消公司配送资格；医院与医务人员签订医德医风责任书，如医务人员接受药商回扣，举报属实，医院将对其进行处分。

　　药价降低对比图

　　使用量排名 药 名 挂网价 医院进价

　　第2位

　　奥拉西坦注射液

　　（1ml：5mg/支，厂家广东世信）

　　60.27元 25.8元

　　第3位

　　头孢呋辛钠注射剂

　　（1g/支，厂家深圳致君）

　　11.03元 3.8元

　　第7位

　　头孢匹胺注射剂

　　（1g/支，厂家湖南方盛）

　　22.26元 9元

　　第11位

　　小牛血蛋白提取物注射液

　　（5ml/支，厂家吉林辉南）

　　12.25元 6元

　　终结以药养医，改革是否可以复制？

　　【提要】去年，该院不仅还清外债，还实现销售收入1.43亿元；门诊量29万人次；医院综合实力在全省154家二级医院中，进入第一方阵。

　　降低虚高药价，百姓受惠、医生安心、药商轻松、医院发展，堪称多方共赢。

　　蕲春改革的核心在于院方敢革自己的命，这种模式当可复制。

　　改革带来的变化，人人看在眼里。

　　患者是受益者，感受最直观。

　　在该院内一科住院病房，蕲春县反贪局科长夏访雄正在照顾因胃病住院的妻子。巧的是，6年前他参与了发生在医院的那场商业贿赂调查。“和当年比，医院变化天翻地覆。收费明显便宜，医生技术提高，护士态度也好。”夏访雄说。

　　由于患者多、病房紧张，内一科走道上也摆上了病床。“住院病人三分之二来自农村。”内一科主任张晓林分析，一方面是医院药费降了，一方面是新农合政策，农民生病时住得起院了。

　　据统计，去年该院全年门诊量29万人次，收治住院病人2.4万人次；2006年时，这两项指标为15万人次、8839人次。

　　不拿回扣，医生工作得更安心。

　　该院内五科主任王宇说：“我来自农村，读书时尝过有病没钱治的滋味，时时提醒自己行医要对得住良心，不要把利益看得太重，出诊时尽量开小处方。”“拿药商回扣，觉得自己像商人；现在全心为患者服务，医患关系更和谐。”医院内一科医生张晓林说了心里话，他更乐意做一个纯粹的医生，践行白衣天使的职责和使命。“你们收入怎么保障？”张晓林透露，听闻蕲春县人民医院医生不拿药品回扣，这是同行们问得最多的问题。

　　副院长王端焱介绍，医院制定了绩效工资分配方案，以按劳分配、医疗质量、服务质量为主体，打破档案工资，实行“先医护、次医技、再行政”的原则，向一线倾斜。加大医护人员培训进修力度，提高医生积极性。同时，加强重点专科建设，赢得病人信任；加强科室成本管理，降低运行成本。“新考核体系下，科室医生想得最多的是进一步改善服务，增加科室的整体收益，劲往一处使。”王宇说，核磁共振、CT血管照影等以前只能到武汉医院做的检查，现在蕲春县人民医院也有实力做了，相继建立神经内科等重点专科，服务患者能力大大增强。

　　风清气正，医院发展了，医务人员收入也跟着水涨船高。眼下，领着七八万元年薪，王宇非常满足。

　　感觉轻松、满足的还有药商。

　　湖北医圣医药有限公司销售经理邓仁勇感叹，规范招标后，工作不操心。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他参加了医院的公开招标并中标。首月，医院即履行诺言付出20多万元药品回款。“虽然中标价比挂网价低，但资金回笼快，采购有计划，薄利多销。”“以前要围着医生转，跑关系；现在谁也不用求，公开招标、开标，中标后保质、保量、按时供药就行了。”湖北泽冠医药有限公司销售经理余华钢说，同行都羡慕他遇到了一家规范的合作医院。

　　一组数据见证着医院的发展。

　　去年，该院不仅还清外债，还实现销售收入1.43亿元；2007年以来该院用于设备购置的投入达6137万元、用于基建的投入3057万元；2006年该院职工人均年收入3950元，去年已涨到2.68万元；医院综合实力在全省154家二级医院中，进入第一方阵。

　　一项改革，多方共赢。蕲春模式当可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