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缘

　　太和琴社。

　　琴室里，袅袅琴音回响不绝，外面的她，坐在小花园的石椅上，抬头望着古木发呆。

　　"小姑娘，你是琴社的学生吗，怎么不去练琴？"

　　她慌忙站起身来，"我，我只是过来坐坐--"

　　陈老师打量了她一会儿，"到班上来玩吧。"

　　"诶？"她呆住了，看着眼前这位老琴师，"老师，我不会弹琴--"

　　"没有事。"

　　她跟着进了陈老师的古琴教室，琴室里只有三五个人，一人一张琴，认真的抚着，没有谁注意到老师又带了个新人进来。她局促不安的挑了个角落坐下，在这古香古色的建筑里，在一小群身着汉服的人里，是那么格格不入。

　　老师抱了把琴过来，即使是在不懂古琴的她看来，那也是一把不世出的好琴，琴身的线条优美流畅，颜色古朴，粼粼细纹，十分好看，有许多地方可以看出历经岁月打磨。

　　老琴师将琴摆正放好，指尖看似不经意的划过琴弦，悠长的音符在空气中扩散开来，宁静致远的回响从耳朵一直响到心灵深处。老师手起手落，不住的在琴弦上滑动，那旷远的琴音使万物都沉寂下来，仿佛除了这天籁，世上不存在其他。

　　她早已听呆，陈老师的学生们也围拢过来，老师的目光专注于琴弦之上，琴声开始起变化了，有一种雨打芭蕉的清脆之感，一下一下，打在心尖上。随后，琴音又归于飘渺，再一次将万物带出天地之外，带向宇宙深处。一曲终了，琴师双手轻按于弦上，可是仿佛琴师还在演奏一样，那琴音依然徘徊在众人耳畔。余音不绝，真正的余音不绝。

　　"好了，"老琴师的声音打破了空灵的静，"今天的课结束了，放学了。"

　　学生们鱼贯而出，她有些不知所措，准备起身时却被老琴师叫住，"小姑娘，你留一下。"

　　"老师--"

　　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给她倒了杯茶，又回到座位上去练琴了， 看样子是常住琴社的。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楼月明，楼梯的楼，月月亮的月，明天的明。"

　　"楼？楼姓少见的，名字挺不错的。楼丫头，我看你心事重重的，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听听。"

　　"呃，这个，我最近--我最近感觉很不好，这个--"

　　"实在不想说的话，就不说了，不过丫头，把心事闷在心里，对身体不好，你需要找个方法，把坏情绪发泄出来，这样，我们琴社后天有一次学员集会，你也过来吧。"

　　"老师，古琴什么的，我不懂。"

　　"今天，你不是坐在这儿了吗，不懂的东西，总有一天会懂的。"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时间就是这样，你越是惧怕它的到来，它越是溜得快。

　　月明还是去了琴社。

　　她家离琴社不远，来得很早，远远就看见前天倒茶的那个女孩子在布置场地。她今天穿了一条长长的裙子，裙子系到腋下，垂到脚踝处，薄纱轻扬，裙裾随着她的步伐上下翻飞，绣花蝴蝶活灵活现，仿佛是真蝴蝶停靠在裙子上。

　　月明看着那高高的腰线，不禁脱口而出"韩服？"

　　那女孩一愣，抬起头来，又开怀一笑，"明月姐姐，我穿的是汉服啦，这一款叫高腰襦裙，韩服才没有这么飘逸灵动的。"

　　月明有些脸红，倒是女孩毫不介意，"汉服可是韩服的祖宗，不过汉服现在的知名度还不够，被弄错是常有的事，但是我相信随着传统文化的复兴，汉服会被越来越多的人了解、接纳，这太和琴社的成员，有的是因为汉服而了解古琴，有的是因为古琴而结缘汉文化，总之，大家但是被传统文化团结起来的。"

　　"对了，你叫什么啊？"

　　"陈妙章，其实我一直想把文章的章改为朱元璋的璋，不过我爸妈不给我改。"

　　"章和璋，都挺好的。"

　　"我爸妈老是说璋字不适合做女孩名，凭什么男孩是弄璋女孩就得是弄瓦啊，我以前还给自己取了个字，叫'幼璋'，现在觉得这个名字真幼稚，有时候爷爷管我叫陈幼璋，我叫他别叫了他不听。"

　　"爷爷？"

　　"就是陈老师啦，我是因为家族传统才接触古琴的，不过我更想去吹笛子，我有私下学笛子，我和我父母约好了，等我成年了就随我爱学什么学什么。明月姐姐你也说说你啊。"

　　"呃，我叫月明，不是明月--"

　　"可是明月比较顺口。"

　　"好吧，我现在在上大学，念大一。"

　　"大学好玩吗？"

　　"嗯，不好玩。"

　　"我知道爷爷为什么要叫你来了，这里是一个让人静心的地方。来，我先给你换身衣服。"

　　妙章找了件短曲裾给他穿，换完衣服，其他人陆陆续续都来了，大家穿着汉服，手里拿着各色乐器，随意的在园子里谈天说地，妙章把月明拉到人群中间。大家互相介绍一番，其实主要是介绍月明给大家认识，学员们彼此已经很熟了。

　　明月刚刚认了个脸熟，老琴师就来了。老琴师穿了件非常古朴的深衣，学员们都规规矩矩的用古礼向老师问好。

　　"大家都来啦，那我们就开始吧。"

　　"开始？开始什么？"月明又是一阵紧张。

　　"没事啦，学员聚会除了文化交流以外，也是学习成果检阅啊，我们琴社开了好些传统乐器教学班，你不是我们琴社的正式学员，没你的事啦，看他们表演就好，轮流展示完了，还有很多好活动呢！"

　　"那么谁先开始呢，有没有毛遂自荐的？"

　　"老师，我先来。"循声望去，是一个看似温文尔雅的小哥，演奏一种月明说不上名字的乐器。

　　"他吹的是什么？"

　　"尺八，一种唐朝时期传入日本的乐器，现在在它的发源地却几乎见不到了，所以你不认识。"

　　"噢……"

　　众人一一演过了，除了尺八和古琴，月明还见识笛、萧、埙、琵琶、二胡、箜篌，她一边听一边纳闷，自己以前怎么不觉得传统音乐那么好听。

　　很快就转完了一圈，老琴师正要发话，那个演奏尺八的少年就开口了，"老师，还有一个。"

　　月明一下子变得十分紧张，所有的人都望向她的方向。

　　"人明月姐姐是刚刚才加进来的，你可别把人家吓跑了。"妙章见状说到，见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月明才稍稍安下心。

　　"好了好了，天本来就热，不要为了一点点小事闹不开心。这里有些人还有学习其他的技艺，何不趁这个机会展示展示，幼璋？"

　　"啊？"

　　"你不是有学笛子？"

　　"爷爷你知道啦！？"

　　"吹吧。"

　　妙章向竹笛班借了一支笛子，吹奏起来，老琴师默默的听着，半晌才发话，"幼璋，你的笛子，技巧的确不错，可是感情，还不够，音乐，尤其是古乐，重视的是你的心，只有心到了，才能吹好乐器，也只有心到了，才能做好事。若是心在外飘着，人也就飘着了，和什么事都无法产生共鸣，也就无法做好事了。你还是先专心练好琴，多和你的心交流，再来学笛吧。"

　　妙章怏怏的坐下，月明凑过去"你有跟老师说过我吗？""怎么？爷爷的话说到你心里去了？那些都是爷爷这些年来从琴里得出的人生感悟。"

　　学习检阅之后，月明又见识了传统茶艺，被妙章拉去碾磨茶叶。虽然月明不爱茶，但出于礼貌还是喝了一些。自己做的茶，味道差一些。"第一次做成这样，还不错，看的出是用了心，不过，你有心事是吧，茶，不匀。"又是那个少年。

　　"你能从茶里看得出来我有心事？"

　　"第一，有没有用心当然看得出来；第二，你的心事写在脸上了。"

　　"……"

　　月明看着自己的茶，看着。

　　下午，一些学员先回去了，妙章拉着月明和其他人一起再弹弹琴。

　　"来，明月姐姐，我教你。"妙章让月明在自己的琴桌前坐下，一边教月明摆姿势一边讲解，"琴一定要这样放才对，现在那些电视剧里面弹的都是错的，手要这样，放这个位置，姐你有没有看最近那部片子，叫什么--"

　　"幼璋啊，你去帮肖老师收拾一下库房。"

　　"啊，爷爷，我在教明月姐姐弹琴呢！"

　　"等你把山水情弹好了再来教人家。"

　　"楼丫头，想学琴吗？"

　　"嗯，我现在觉得，古琴还有点意思。"

　　"你有学琴的天赋。"

　　"什么？"

　　"琴，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被认为是修身养性的东西，琴的声音很小，房门一关就什么都听不见了。琴，是弹给自己听的。"

　　"弹给，自己听？"

　　"我初次见你的时候，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也不问你到底有什么心事，想来也不会跳出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多半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心中有疙瘩自己无法解开。弹弹琴，将自己沉浸在天人合一的乐声中，心里会好过很多。"

　　"妙章呢，她会为了不顺心的事而弹琴吗？"

　　"章儿不太适合学琴，至少她那个年纪还不适合。古琴，要经历点东西，才能弹得好。章儿太活泼了，可是琴需要人沉下心去感受身边万物。弹琴弹琴，其实弹的，是自己的心。所以我才说你有天赋，你要是心中的苦闷无处排解，不妨尝试一下古琴，让心中之事化作琴声远去。"

　　"那，老师，能教教我吗？"

　　"你面前的这把琴，长三尺六寸五，代表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琴身有头、颈、肩、腰、尾、足几个部位，对应人体的各个部位；弦有七根，中间五根内合五行，金、木、水、火、土；外合五音，宫、商、角、徵、羽，也对应了君、臣、民、事、物五种社会等级，后来文王被囚于羑里时，加上了一根文弦，武王伐纣，再加上一根武弦，所以琴又称为文武七弦琴；这琴上的白点共有十三个，代表的古代历法中的十三个月；古琴发出的声音分为泛音法、散音、按音三种，泛音法天，散音法地，按音法人，每一首琴曲都是天、地、人三者的协调统一。"

　　"唔？"

　　"古琴。是和传统文化相连最紧密的乐器，这里的学生，几乎全部是受到传统文化的吸引而来的，学琴，首先需要感受那种融合，人与琴的融合，人与自然的融合，物质与精神的融合，音乐与心的融合。"

　　"感受一下，将情感灌注到指尖上、琴上，要是酝酿得差不多了，就拨动琴弦试试。不要太紧张，弹琴讲究的是'沉肩垂肘'，要放松。"

　　月明默默的看着琴弦，仿佛看到了那个苦闷的自己，才华得不到欣赏，每天做着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事情，偌大的校园里找不到知己，对的当下毫无斗志，对未来充满迷茫……

　　"啦-索咪来多--"

　　手过弦动，一声妙音划破凝滞的空气。

　　月明收回手，带着几分不安与期待，望向老琴师。

　　"孩子，我说过你有天赋。"

　　闲来琴弦弄几许，飞花飘过天外去。

　　作者：蔡雨仙，本文获“我的中国梦”——第二届湖北省“荆楚杯”征文大赛三等奖

        作者简介：蔡雨仙，武昌理工学院汉语言1201班学生， 女，爱汉服，爱传统文化，渴望自由自在追逐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