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物之阵”的孤寂与悲凉
作为中国现代最伟大的作家,鲁迅对现实社会和传统文化的丑陋作出了入木三分的批判。在这方面,至今仍没有任何一个中国作家可以望其项背,然而他老人家始终没有表达过人生存的终极意义。他的“投枪和匕首”令他的论敌胆寒,他自己面对的却是“无物之阵”的孤寂与悲凉。 思想家面前的社会是无物之阵,也许是一种宿命。鲁迅指出国民的愚昧、麻木,但他只能“引起疗救的注意”, 只能指出现象,不能追根溯源----没有谁可以为国民性负责,这种虚空的结果使鲁迅不断思考,又不断怀疑与否定。因而《野草》是这样惨痛----前面有野百合野蔷薇,前面也有坟----鲁迅只能选择不停往前走,这要多少的勇气,他明明白白自己是走在“无物之阵”里,挣扎在一种无望里。 1925年3月18日,鲁迅在致许广平的信中说:“我的作品,太黑暗了,因为我常觉得惟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却偏要向这些作绝望的抗战,所以很多着偏激的声音。其实这或者是年龄和经历的关系,也许未必一定的确的,因为我终于不能证实,惟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在这一段话里,可以看出这是鲁迅对黑暗现实的深切认识。鲁迅终其一生都在与黑暗相抗衡。祖父下狱,家道中衰;寄居舅家,遭人白眼;父亲重病,来往于当铺与药店之间,这一切使鲁迅从小就深味人生的苦痛:“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其结果是形成少年鲁迅的某种思维定势,造成周作人所说的“一种只有苦痛与黑暗的人生观”,而这种对传统世界的绝望,使青年鲁迅决心“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他到南京学开矿,到日本学医,遂而弃医从文,试图改变愚弱国民的精神。《新生》的夭折,却又使他感到“未尝经验的无聊”和寂寞;婚姻的不幸,辛亥革命特别是二次革命失败后的黑暗现实,极大地打击了鲁迅早年“我以我血荐轩辕”的热情。从1909年到1918年是鲁迅沉默的十年,在这期间,他一度在绍兴会馆看佛经,抄古碑,“用了种种法,来麻醉自己的灵魂。”鲁迅告诉许广平只有“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是他对自己痛苦的人生经历的总结和体认,表明“黑暗”和“虚无”确实存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鲁迅马上又接着说他自己虽明知如此,却偏要向这些作“绝望的抗战”。他终于又认为“黑暗”与“虚无”并不一定是“实有”,因为他不能“证实”。真正真实的只有“绝望的抗战”,而从“黑暗与虚无”的实有状态到“绝望的抗战”再到“终于不能证实”,这一过程蕴含的正是“反抗绝望”的人生哲学内容,表达了鲁迅面对现实人生的态度。《野草》中鲁迅多次表达了一种深刻的焦虑和不安,阴冷、怪诞、恐怖、残酷、虚无、悲观。鲁迅以彻底绝望的冷眼打量世界,以彻底的虚无投入无物之阵,这多少有点独战的味道。鲁迅一生在于他人的对抗之中充满了孤独与悲凉,他以为从尼采的“超人哲学”和易卜生对克尔凯郭尔的解读(“世界上最强壮的人就是那最孤独的人”)中找到知音,然而这只是他的一种误读。尼采说“上帝死了”,但鲁迅不知道尼采始终在寻找上帝,他希望人不再奴隶似的依附于神,而是唤醒自己身上上帝的影子,个体生命自身不断超越,这才是真正的信仰上帝。克氏的孤独也是意在逃出他人的眼光,作为自足的个体存在。鲁迅只汲取两位存在主义大师强力的一面,但其力量却不是从自为的角度获取的。对于生的虚无,鲁迅也受到佛教的影响,但他与他人始终存在的对抗与敌对使他无法走向佛教普渡济世的慈悲情怀中去,反而是“我决不布施,我无布施心,我但居布施者之上,给与烦腻,疑心,憎恶”的无情。鲁迅对一切精神资源都保持距离,依靠自由意志抵抗外来的任何桎梏,他在精神上成了地道的无赖。
鲁迅的荒凉多少与缺乏信仰的依靠有关,缺乏信仰或许只能与对手扭在一起。这种命运也是注定了的,在看远些,在《三国演义》的世界里,只有对人的智慧的信仰、对策略、计谋、阴谋的信仰、人与人之间的“义气”而没有对终极的道德、真理的信仰;《水浒传》对暴力的热衷更是明显,武松杀嫂的描写、李逵活吃人肉的描写等等,一个“义”字掩盖了多少冤魂的屈死,掩盖了多少“所谓英雄的嗜血本性”?中国人没有宗教情怀,比如“爱”、“同情”等等,所以没有对“暴力”的批判能力。(显然,出于对白话语言形式的欣赏,中国现代作家接受了这些小说,这些小说中所透露出来的那种重视权宜之术、信仰暴力的精神也渐渐地被转化成了中国社会现代化的精神资源,在“革命思维”、“反帝思维”等中发挥了极端重要的作用。从这个角度,我觉得,中国现代文化没有根本上和封建文化的的病态性、暴力性、权术性分道扬镳。(葛红兵)
四九年到七十年代末三十多年间,本来就先天不足的中国文学加上後天“营养不良”,陷入图解政治概念和公共经验的套路里。八十年代初开始的所谓“寻根运动”以传达民俗风情追寻传统为线索,究竟找到了什么样的根,仍然是一个谜团。“寻根文学”其实是另一种虚无主义,寻来觅去,却给人一种没著没落的虚脱感。“寻根文学”仍然是恋旧,是对真正意义的逃避。因为那些古老的文化本身就缺少根,不管儒、释、道怎样体现在个人的生活和情感体验上,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那个广漠、空阔的历史空间里,由於没有信仰的光亮,而显得黑暗、暧昧。古人与今人或许在生活形态上千差万别。但在精神意义上而言,只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别。那麽我们在“寻根”中能够得到或借监什麽呢?一个缺乏精神维度的文化。这注定了“寻根派”的作家们在找到根的同时就一无所依。先锋作家马原、李陀、余华、苏童、叶兆言、孙甘露、吕新、格非、残雪等等,为中国文坛留下的只是充满智性的叙述和文体革命。夏维东分析到,马原的一系列以拉萨为背景的小说,因果之序脱节了,游离的人物游走在游离的场景中,一切都是偶然的,只有言说本身是必然;格非的小说里尽是时间和事件的圈套,而这些圈套是解不开的,因为他们是偶然性的产物;残雪的小说彷佛梦境的记录,比卡夫卡还卡夫卡,比博尔赫斯还博尔赫斯,那些非理性的呓语和意像阴森可怖,就像黑暗中怪兽的独眼;孙甘露和吕新则像在风中独语的吟唱诗人,倾听的对像是他们自己……不管这些作家在文风上的区别有多大,“不可知”是他们共同的主题(如果有主题的话)。在他们的作品里,技巧代替了激情,智力代替了精神,语言代替了思想。他们和稍早的寻根作家们一样,都未能站在俯瞰人类精神困境的高度,这使得他们的文体实践停留在技术和游戏性的层面上。以刘震云 等为代表的新写实主义作家,倾心对琐碎市民生活的描绘,这些破碎生活缺乏神性的关照,完全陷入无意义的重复之中。当今最热门的小说是什麽呢?是《上海宝贝》和《糖》之类的赤裸裸的情慾书写。
中国文学中的信仰精神纬度的缺失,成了一个越来越重要的症状。
二三十年代作家冰心《繁星》散文诗带有点超脱性的对永恒的向往;许地山的几篇散文,比如《落花生》带有温情脉脉的感恩意味;在一个从来没有明确的精神信仰的国度,永恒仅仅是一个虚指的词汇。
形而上学欠缺
二十世纪初中国文学在文化策略上的一个失误是:无论是激进的"希望对方同化自己"者,还是温和的借鉴论者,所奉行的都是文化工具主义。他们不把文化看作一种本体性存在,而仅仅视之为工具--社会改革的工具、救亡的工具、改造国民性的工具。五四运动是新文化的开端,也是新文学的萌芽和蔓延阶段。然而,这种新文学的实质也是带有一定的政治色彩。真正的文学是给人看的,而不是为某一阶级服务的; 政治色彩急剧的走向浓厚,也从而泯灭了文学真正的根髓。从茅盾到郭沫若,从冰心到巴金,从叶圣陶到老舍,从钱钟书到丁玲,从姚雪垠到柳青等等的等等,无不被政治的色彩所笼罩着。缺乏一种自我思想的精髓及个性的自由张扬,更谈何有什么值得永恒的文学作品了。就是仅仅的一个为自己思想而残存的梁漱溟,也被批评的无地自容,落迫的钻到自己的小屋中反省。 从九十年代以来,中国的文学又重新走向一种变异的道路。这种变异也不过是学习了一些西方文学的技巧,根本还是回避对个体灵魂出路的探讨。 如果认真考察20世纪中国作家,我以为一个重大的遗憾是作家人格现代性的欠缺。大多数作家在这个世纪没有完成人格的现代性转化。 精神承传的断裂 ,人处于一种荒诞的生存状态里。王晓明说过这样一段话:“今天的文学危机是一个触目的标志,不但标志了公众文化素养的普遍下降,更标志着整整几代人精神素质的持续恶化。文学危机暴露了当代中国人人文精神的危机……”(《上海文学》1993年第6期)这段话在讨论中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但是,却是人文精神讨论必须首先明析的前提。
和西方文学相比,中国文学里普遍缺乏一种信仰的东西,那就是博大与深刻。雨果的作品唤起了超越阶级的仁慈和面对苦难的豪气;托尔斯泰的小说逼视人的原罪和忏悔;陀斯妥耶夫斯基则无情地剖析人性在兽性和神性之间的挣扎;卡夫卡冷静得近似残忍地道出生存的荒谬;爱默生在纷乱的世相里静静地思考著古老的忏悔命题。
中国文学缺乏那种对人的生存环境和状况进行持续追问的勇气,缺乏解决人类的部分灵魂问题的能力,应确立现代的民主意识,中国的文学就一直匮乏一种思想,这种思想是潜在的人性及人格的剖析和张扬。自由是文学的土壤,人性是文学的雨露,思想是文学的精髓,缺乏了此三种,一切的文学都是卑劣的。这种现象的背后影射了知识分子品格的欠缺,知识分子应是一批不依附、不投靠、人格自立、善于维护自己权利的公民。 为什么呢?中国人不是很注重内在的灵魂生活、精神生活,九十年代人文精神的讨论中,一些学者抱怨失落了,其实是知识分子内心缺乏一种精神依靠也就是信仰,儒家学说只是一种伦理道德学说或者说是一种社会学说,不能为人提供持久的依靠。西方有许多知识分子可以为纯粹的精神性的问题痛苦不安,可以献身于某种超越性的信念。但是我们就比较缺少这样的人,我们的理想人格是能够恰当地处理人际关系的君子,这是我们的理想人格,所以我们在精神上比较容易安于现状,人生的模式容易比较雷同。中国思想的内敛表现在顺从 、中庸 、退避,止于人事、人心。西方文化多注重世界的本源、神、纯粹善等抽象的本体论问题,中国文化拘泥于孔子所说的“人伦”和“事功”,他的学问大多集中在如何处理人际关系上(“人统”)以及如何具体成事上(“事统”),并不教导学生以对知识的抽象兴趣,他不愿意像苏格拉底那样以讨论超越人伦事功之物为使命,子路问孔子怎样服事鬼神,孔子说:“活人还不能服事,怎么能服事死人呢?”子路又问死是怎么回事?”孔子说:“生的道理还没有弄清楚,怎么能懂死呢?”孔子关心的是如何“把‘生’搞好,‘活’下去”的道理,而不是“生”与“死”的大道理。另外,孔子和学生的关系是严格的师生关系,《论语》中主要是孔子被称为“子”,其他人都是学生,他们和孔子不是平等讨论“真理”,而是“侍坐”、“问道”的关系。中国哲学另外一个薄弱环节就是形而上学,中国的形而上学是很欠缺的。所谓形而上学就是对世界的本质,追问世界的本质是什么,这是形而上学本来的含义。它是追问终极的东西,那么中国哲学里面形而上学是很弱的,尤其是儒学,儒家里面形而上学很薄弱的。实际上,西方人的精神世界中,神一直有两个,一个是宗教的神,像上帝,一个是哲学的神,像“本源”、“存在”、“宇宙精神”等等,对于宗教的神,尼采就声称要杀死宗教的神,但是,尼采呢?他没有杀死哲学的神(超越性、绝对性、本源性、完全性),他宣称杀死了上帝,但是依然保持了对哲学神的追求,有了这些就不会把人当成终极、绝对者。就会意识到还有一个更高的终极,那个终极要我们更多地学会爱,学会怜悯,学会敬畏生命,敬畏存在。 学者牟宗三对儒学为代表的中国形上学也提出批评,批判中国人的“不容中态度”,说中国人只有“具体感”而“抽象感”贫乏,批评孔子以不知了之的态度对待生死问题,他认为儒家的六艺只是死板的手艺,且陷于道德礼乐方面,对它发生的形而上的理论只能限于六艺的圈套内(“六艺的格式”)而不敢越雷池一步,这种形而上的理论又只是品题而非理论,享受观照而非认识与追究。这种形而上学就是后来的理学,即中国的哲学。对此,他写道:
这种哲学,虽也性情理气天道太极,讲来甚为玄妙,然却非理论的,亦非抽象的。……乃只是品题的,感受的产品。他们常说天理离不了人生日用,良知只是粗茶淡饭,这便是纯具体的,直觉的,感受的表示,所以中国人虽有形而上的妙论,这种妙论却不就是抽象感的表示。因抽象离不了理智理论故。(《牟宗三〈中国人的具体感与抽象感〉,《宇宙旬刊》5卷2期,1936年。》)牟宗三认为中国文化是品题的文化,是感受享受的文化,是享清福的文化。没有一种理智的运用,所以一关涉到具体物便露出那风雅的尾巴来,便丑态百出,便你争我夺,便残刻险恶。乃是形而下的具体物不足。牟宗三对中国文化,中国哲学,中国人的批评确有其见地。形而上的欠缺是中国文化的重症,已为众多学者所认识。
作为个案的北村和史铁生
北村是一位独特的作家,很早就找到了表达的出口。他反复用笔描绘人在世俗意义上,挣扎的无望和徒劳。孔成的生活》是他创作上的分水岭。作为建筑师和诗人的孔成,将信仰寄托在诗歌的精神幻像,“无法建筑的国”上。他就像一个站在悬崖的游客试图去拥抱雾中的虚幻之物,结果除了死别无选择。北村清醒地撕裂了乌托邦的语言外衣後,他就必须要面对“无”的虚空、黑暗与恐惧。文学史上有不少大师就是因为不能忍受精神的失重而走向死亡或者疯狂。对於一个在生存中体验生存意义的人,缺乏精神支撑是不可想像的,就像植物离不开阳光和水一样。主人公孔成因精神衰竭而死,作者北村亦因之而体会到一无所依的幻灭感。谢有顺在一篇文章里这样说:“北村写完《孔成的生活》後,沉默了将近两年,在他认为,如果找不到一个新的理由,那麽他的写作、爱情和生活都无法开始。”北村重新开始了。他的文风变化之大令人不敢相认,昔日那晦涩而又华丽的语言以及机关重重的迷津结构淡化乃至消失了,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说什麽,他只需要用朴素、简洁的语言把它表达出来。《玛卓的爱情》质疑了爱情的“乌托邦”性质,充满诗意的爱在现实中不堪一击。玛卓与丈夫刘仁的先後死亡,象徵著爱情的死亡。如果人类连男女之间这最後的爱都靠不住,还有什麽能够安慰人的灵魂?这样的精神指向使这篇小说远远超越了一般的爱情小说。小说结尾作者这样写道:“我巴望尽快离开经历这条黑暗的河流,一定有一个安慰者,来安慰我们,他要来教我们生活,陪我们生活。”能够带来这样安慰的只能是超越於人类而又对人类怀有大爱的神。
北村的《孙权的故事》用写实的笔调写了一个诗人的堕落,堕落成一个杀人犯。孙权在狱中看清了自己的罪,也看清了罪的本质。他明白了眼前囚住了身体的监狱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精神的监狱,活在这座监狱里的人都是不义的,有罪的,因此他拒绝了律师的辩护,坦然受死,因为能赎他罪的不是人而是神,只有神才能救他脱离罪的束缚和精神之狱的囚禁。《强暴》则写了人在罪(嫉妒与占有)的惯性驱使下出现的荒谬的悲剧感,丈夫去嫖妓,接待他的竟然是自己的妻子。这种突兀的巧合有点像民间传奇的话本写法。编辑曾建议他删除结尾的七千字,但北村坚持将这个“硬伤”保留下来,因为他觉得只有如此才能将堕落写充分,文体结构与此相比显得并不重要。从他的坚持里可以看出,这个昔日的文体革命分子,已经从形而下走向形而上,他从语言的源头汲取语言,从生命的源头书写生命,他用不著用形式的丰富遮掩内容的苍白。 (夏维东)史铁生最近倍受学界好评的系列散文《病隙碎笔》,情理交融地表达了对於生命本源和生存终极意义的思考。我想正是因为他站在这样的精神高度,他才能在饱受病痛折磨之际,仍能显示出豁达与温柔、睿智与单纯。
世界的荒诞以及人的苦难、不幸和深渊状态,是人生面临的一种真实的生存困境。史铁生把目光投诸于人本困境,认识到在这种生存困境中,人要活,就必须首先面对存在事实的荒诞性。但同时是,人又不能心安理得地生活在荒诞中,他必须主动赋予现实人生某种价值意义之后才能在荒诞的世界中生存。生存并不同于一般的“活着”,它是依据某种价值信念支撑的生活。史铁生的散文和小说,都呈现出努力探寻这样一种可以支撑生命的价值信念的状态。史铁生若没有停留于对生理残疾的关注,没有将目光踯躅于己身的残疾,而是看到了“人的广义残疾,即人的命运的局限。史铁生从对“生命的偶然”与“苦难的无常”的深刻绝望中走出来,探询人生的三种根本困境:“第一,人生来注定只能是自己,人生来是注定活在无数他人中间并且无法与他人彻底沟通。这意味着孤独。第二,人生来就有欲望,人实现欲望的能力永远赶不上他欲望的能力,这是一个永恒的距离。这意味着痛苦。第三,人生来不想死,可是人生来就是在走向死。这意味着恐惧。”这三种困境是永恒的,无法摆脱的,它们构成了虚无感的人生背景,每一种困境都意味着生命的残缺,相对于个体身体的残缺来说,这显然是更宽泛意义上的苦难,故而可称之为人本困境。困境的存在,使人的灵魂陷入迷惘和困惑,那么“一切不幸命运的救赎之路在哪里呢?”(《我与地坛》)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人还要不要活着?看透了生存困境,很容易将人带向虚无和荒谬。加谬在《西西弗斯神话》一开首就说:真正严峻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这就是可否自杀。断定了人生是否值得活下去,等于回答了哲学的根本问题。面对存在的荒诞性,人要避免自杀的结果,他就必须依据某种可靠的价值信念来断定生活值得经历。史铁生在作品中经常提到的那个上帝也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认同的原始圣经里的那个上帝,史铁生的“上帝”是指人自身之外超越人的能力的客观存在,是宇宙规律本身,其实就是泛神论者所说的上帝,是宇宙大自然本身,是那个被尼采杀死的形而上的上帝。史铁生相信人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从自己去寻找精神支柱到超越自我到去实现博爱,这一系列的过程都由人自己来完成,人可以最大限度的发挥自由意志。史铁生的思想历来被研究者们认为具有终极意义,有一种“置身神界看人界”的豁达,“他的思绪超越具体的偶然的现实,走向了抽象的形而上的玄思,走向了宇宙大化之境和神秘无极之地”这种思想其实颇得道家的影响,道家认为现世的自然状态并没有过失,过失是历史道德扭曲自然状态造成的。要排除的只是世界的历史道德状态,回到自然的存在状态领受安宁。与自然状态同一,人就可以找到解脱的欢乐。回到自然状态的唯一方式是超功利、超时空、超善恶、超爱憎、超生死的逍遥。
神性的丧失和终极的缺失
中国文学里缺少这种本源性和终极性的表达,已经成了致命的精神缺陷。谢有顺在评论余华时提出的“遭遇不是生存”,“消解苦难”等命题,直接指向“终极关怀”。这种发现很有意义,它正被当代中国越来越多的思想者所关注(比如任不寐、刘小枫、摩罗等),谢有顺和某些中国当代文学评论家的区别之处,就在于他和那些思考“终极关怀”的学者一样,把天堂(神性)的伦理带到了人间,带到了他的文字中,这个意义是不同凡响的。 认清人的有限,才是理智的表现。既然我们是有限的,我们凭自己的力量就无法抵达永恒,只能外求。摩罗在《谛听神秘的声音》中冷静地分析:“在没有出路中寻找出路,这也许就是人类唯一的出路。这唯一的出路不在於幻想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而在於看清人性自身的有限性,向人类之外寻找拯救。人类的根本缺陷决定了人必须放弃人类万能的虚妄信念,必须到人类之外和人性之外去寻找精神出路。”
中国作家总是把一切归于非人的体制上,应该多从人的本身找找问题,有许多问题不是体制所能解释的,比如卖淫嫖娼现象,能说体制落后造成的吗?以前卖淫是被逼无奈,现在则是主动卖淫,前苏联也是集权体制,但却有一批坚持精神独立的知识分子,留下了诸如《古拉格群岛》等优秀作品,中国的知识分子除顾准少数人外其他在文革都做了什么? 为什么写作时老是感觉底气不足?以前是体制在压抑着人的创造,现在体制在松动为什么还是这样?我以为中国知识分子缺乏内力是因为缺乏宗教理性,缺乏宗教理性便就缺乏宗教勇气.邪恶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你进一步他就退一步,你进百步他就退百步,关键在于你有没有勇气,勇气从何而来,勇气来于上帝.东欧、俄罗斯有上帝,所以他们的知识份子就有勇气、力量击退残暴的专制.中国没有上帝,所以我们就总是在极权、专制中打圈,好象西西弗西斯.西方文明是基督教文明,以神为本,它是建立在基督教的原罪说上,圣经上说,最初上帝造人是按照神的形象造的,神的形象是绝对圣洁、公义的,是永恒的.所以人是不死的,但自从亚当、夏娃受蛇(撒但)诱惑吃了分辨善恶树上的果子,背叛了上帝,罪就进入他们心中,即犯了原罪.罪的代价就是死,所以人人都有一死..因为有了原罪,便和上帝分离,他们便伏在撒但的权势下,是罪的奴隶.注定要灭亡,但上帝爱世人,为人类安排了一条救赎之道,这就是差他的儿子来钉十字架,担当全人类的罪.用血洗净人类的过犯,替全人类受死.这样只要信靠耶稣的人便摆脱了撒但的辖制,得到自由,同时也去除了死亡的毒钩,不致灭亡,得到那永恒的生命.最终将复活升天,永在上帝的身边.以上是神学,不信基督教的人很难明白,下面我换成人学来说.
原罪即人性恶,这种恶来源于人生命的本能,人来到世间第一便是自我保存,为此便必须占有财物,把自已的利益最大化,(单靠自已的劳动无法做到这一点),于是便想支配他人,把别人的劳动俱为已有,把自己的生命意志强加给别人身上,进而掠夺他人,残害他人.每个人都这样想这想作,人类便互残互害,人和人展开了战争,阶级与阶级展开了战争,国家与国家展开了战争,人类将会自我毁灭.这也是专制社会所奉行的动物世畀的丛林原则.要改变这种状况首先要改变人的本能,但单靠人的理性、人性中的善是不能的,这就好象人要提着自已的头发离开地球一样.因为人是伏在撒但的权势下,撒但就在你的心中,在你的肉体中,要战胜自己的肉体唯有依靠上帝的道.
上帝的道是一套完整、博大、精深的思想体系,它的文字体现就是((圣经)).成为西方人两干年的意识形态,代表了西方人的世界观、价值观.他们的政治、经济、法律无不建构在这套思想体系上,它重点是抑制人性恶,抑制人的自私、贪婪、妒嫉、仇恨、暴力、杀戳,提倡人性善的一面,正义、良善、平等、爱.用爱战胜恶.它告诉你什么是善、恶、是、非,生命的意义,生存的价值,人从哪里来,将到哪里去.解决了人类生存无根基问题.它抑制了人类的相互残杀,改变了这个世畀的丛林原则.它是一套全新的思维,改变人的生命,所以它传到哪里,革命就产生在哪里,那里便有新的生活,它是一场人类思想、灵魂上的真正革命.
基督教是神本文化,认为人性恶,由此建立了法制社会.主要关糸是人、神关糸,追求人、神和解.人活着是为了追求真理.上帝就是真理.基督徒每天都要警惕、克服自身的人性恶,认罪悔改,活出上帝的正义、良善、爱来.他们崇拜的上帝耶稣生于马槽.一生贫穷,只是个木 臣,替人治病,救人性命,传讲爱与和平的福音,却受人鞭打、受人唾骂、完全无罪却被人钉死在十字架上.是良善、柔弱的羔羊.在中国人心中是失败的像征,怎会崇拜、效法他呢?但西方却人人争当小基督.在这套思想体糸的指导下,产生了南丁格尔、特蕾沙修女.......这样崇高、伟大的人物,产生了华盛顿、林肯、杰弗逊、丘杰尔.........这样伟大的政治家.中国文化是人本文化,认为人性是善的,由此建立了人治社会.主要关糸是人际关糸.中国人崇拜的是龙,以及以龙为代表的真龙天子皇帝,它们代表了残暴、凶狠、强大,皇帝把一已的生命意志凌驾于亿万人之上,杀父、杀母、杀兄、杀弟、杀妻、杀子.杀人如麻,置人命如草芥,集人性恶之大成,是罪的最大体现.但中国人每个都想当皇帝,中国社会到处都是大小皇帝,社会规则是动物世界的丛林原则,鲁迅称为人吃人的世界,人不再是人,只是任人宰割的猪羊.人活着跟动物一样.生命没有任何意义,只为了吃喝玩乐.目光短浅,,只生活现在,从不考虑将来,人死如灯灭.好死不如歹活着.这样的思想体系指导下,中国知识份子不管接受了多少知识,当他面临真理、正义与生命的选择时,选择苟且偷生是必然的.写认罪书、悔过书、告密信也是必然的.就连罗隆基、章伯均、储安平、史良这样到西方接受了完整的人文主义教育的人都不能幸免.但在中国还有一小部分人不是这样,这就是进入了基督教思想体系的人,他们是牧师、传道人、或者是普通的基督徒,他们是决不会写悔过书、告密信、下跪的一群人,在远志明拍的((十字架))里就有这样的一群人,只是不为世人所知.他们都是一群愿意用生命徇道的人,这样的人过去有,现在也有,到教会中去看看就知道了.
马克斯.韦伯说过,大意:这世界有两种文明,一种是悲剧文明,一种是非悲剧文明.悲剧文明是两个世界,一个是彼岸世界,上帝的世界,那个世界是十全十美的.一个是此岸世畀,这个世界是不完美的,充满了罪恶,人们用彼岸世界来否定、超越此岸世界, 所以他们便不断的改进和完善.走向崇高美好.而非悲剧文明只有一个此岸世界,这个世界充满了罪恶,而我们便只有不停地在 罪恶的泥沼里打滚.
伊甸园中有两棵树,一棵是生命树,一棵是知识树.西方文明有两个来源,一个是以耶路撒冷为代表的西伯来文化,一个是以雅典为代表的古希腊哲学,一个是启示真理,一个是理性真理.一百多年来中国知识份子远渡重洋学了许多理性真理,却对启示真理一无所知,还斥之为荒诞、迷信.却不能透过荒诞迷信的外壳看到那比东方文化更加科学、更加合理、更加深刻的内涵.这种目光短视既是我们知识份子的悲哀,也是我们民族的悲哀.我们只看到耶路撒冷与雅典的相互对立却看不到他们的相互补充,比如基督教的禁欲主义、把性也当成罪的缺陷由理性真理相弥补,而理性真理对人类理性、人性过于乐观以致在地上建立天国的错误由基督教思想加以校正,两种真理便这样以正、反、合、正、反、合的不断前进.
我们吃了知识树的果子,还没有吃生命树的果子,所以我们总是惧怕,我们的膝盖骨总是软的,站不起来,我们总是伏在撒但的权势下.上帝就是爱,在爱里没有惧怕,耶稣说:信我的人就有永生,永不尝死味,人不怕死,还怕什么?耶稣是我们的磐石、山寨、避难所,是我们信心、力量、勇气的来源,有了祂中国知识分子还怕什么!
进入九十年代以来,知识界涌现了一些文化基督徒,一些自由主义者利用了宗教中有利于自由主义成长的部分教义作为自由的营养,内力得到增加。这些自由主义知识分子 以基督为个人信仰,但又不盲从于任何教派,是有自已独立思想、独立见解的基督徒. 信仰精神纬度的引进,对于知识分子精神的重建有积极作用。如果没有信仰层面的支撑,一切的外围的东西都成了一种摆设,稍微遇到强硬的外力,会一下跨塌。这也许就是启蒙多年未果的深层原因,要克服这种宿命的状态,必须确定信仰。信仰的确立事关知识分子的精神出路,还关系到民族的精神状况,一个没有信仰实用主义大行其道的民族,肯定陷入粗鄙的侏儒精神里,完全无视、回避现实的苦难和危机,粉饰现实,崇拜官本位、等级制、血腥弥漫的斗争,走入功利流氓的魔道里,民族想象力极度匮乏,国人的内心没了依托,惶惶如丧家之犬,灾民理性横行,更为重要的是,一部分知识分子缺乏“忏悔理性”,陷入精神流氓的循环和危机之中,丧失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发言的基点,当下的这种生存状态“逼迫”我们为精神自由寻找一种出路,为我们的忏悔意识寻找最后的根基。而忏悔问题,从常识层面上讲,是一个道德诚实的问题,从根本上说,就是一个信仰问题。没有终极信仰的知识分子要么会陷入苦斗之中(如鲁迅)要么会沦为工具;没有终极信仰的政治领袖最后必然会沦落为肮脏的交易和血腥的争斗。一个背负信仰之人,充溢的不是仇恨、不是绝望,而是基督和爱。一个缺乏爱、缺乏信仰的民族,要想获得民主、自由、公正,无异于建立空中楼阁。一个信仰中的人,实际上对人的弱点、人的有限性、人的罪行、人存在本身的悲剧意味有了深刻的认识并报有深深的拯救的热情。
(于仲达 东湖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