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的父亲长什么样，坐在大巴车上的丁晓荞静静盯着窗外。
记忆中的他，好像是模模糊糊、囫囵不清的一个背影。
晓荞的父母和她生活在大冶市下面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县城里，父亲是劲牌酒厂工人，母亲是一名农村妇女。当她赖床的时候，父亲就已经出了门，白茫茫的晨雾将他包裹进厚重的大衣，晓荞从床上探出小小的头，只能看见一片不真切的、氤氲的影子。
大多数的时候，是见不着这团影子的。
星沉平野，月上柳梢。夜里听见母亲时不时低低地、压抑着呜咽，而父亲那边信号很差，寂静里断断续续、来来回回的只那几句“...在山里...等...到了就...回来。”挂了电话，母亲会慢慢推开晓荞的房门，用手摸摸她的脑袋，阖上，传来轻轻叹气。
这样的日头晃晃悠悠来到了初中。期间父亲具体回来过几次，她已记不清了。但只要远远闻到厨房里传来的菜香，听见院子里刷鞋、刷衣服的声音，不用进门，就知道是父亲回来了。他会背对着门忙个不停，脚边的塑料盆里不一会儿，便盛满了黄黑色的泥水。晾在竹竿上的衣服，大多布满歪歪斜斜的针脚，细细碎碎的阳光透过洗得发白的蓝色短袖，零星点点。父亲说身上太脏了，钻了山坡趟过河，得弄干净了再进屋。他又说晓荞长高了，上了初中，过了十二岁生日，就是大姑娘了，还给她买了很多玩具和笔，就摆在她的书桌上。
晓荞傻呼呼立在父亲背后，那时她只想帮母亲看牢了这个背影，至于玩具和笔是什么样的，她坐在颠簸的车上望着远方起伏的山群，好像也记不清了。
给她印象最深的是高二下学期，晓荞早已经习惯了家里只有她们母女二人。那天她如往常一样下了晚自习，扛着书包往家走去，隔着老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校门口左右张望。一看到她，皱成一团的脸瞬间绽开了，小步上前，跑到她身边。
“饿了没有，这次回来可以多陪你们玩几天”父亲从晓荞手里接过书包，高兴难掩“这几年我们都在找苦荞的产地，去年初到了四川凉山，那里产的苦荞特别好，马上就要建苦荞麦良种推广种植基地，下一步就要新增......”
父亲絮絮叨叨地说着，那是晓荞记忆中第一次有机会，仔仔细细打量他。常年奔波在外，他整个人粗糙黝黑，隐隐可以嗅到泥土和青草芽的气味，宽大的手掌布满小口子，唯有一双眼睛奕奕有神，像是沙漠里的一湾泉。晓荞很高兴，一边听他说，一边连连点头。
“这次带回来不少药材”清泉笑盈盈地望着她，沙砾般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她看着父亲，好像沧桑了些，也好像矮了些，那个高高大大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在了，那个埋头洗衣的青年，两鬓也已有了星星白发。
想到此，她看了看坐在前排的父亲，他正指着窗外给母亲说“这里是当年晓荞小学的时候，我和老胡发现的，种苦荞特别好，后面做成了苦荞毛铺酒，销量没得说”父亲笑呵呵道，在母亲面前，像是等待着老师表扬的小学生。
“晓荞高中的时候，我回去那次，就是寻药有了重大发现，那时我多高兴啊，就想立刻飞到你们身边。这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女儿都大学毕业了。”
“就是那里”父亲指着窗外，“那时下着瓢泼大雨，我们坐摩托车刚驶过一座桥，下一秒桥就塌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母亲有些责怪道。
“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不是好好的嘛”父亲开心又骄傲，音量提高了不少“我给你说，过了那块地方，这边遍地是宝藏，现在都是我们的药材基地，后来啊.......”
晓荞望着前面父母的背影，大巴车行驶在父亲深爱着的这片土地，她将触摸和亲吻这数十年如一日的匠心和传承。
作者：吴姝婧（宜昌市夷陵区雾渡河镇人民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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