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波涛汹涌的阳光吗？你见过如水般清澈的目光吗？我见过一位阳光班学生的眼睛。
一
人们都说，如果把孩子比作江河里的一滴水，那么中考就是他人生的第一个“分流”。
实在，很幸运。我天资平平，以乡镇的低录取分数考入了省重点中学。同样的一年，他以981分的总分考入这所重点中学的阳光班。
班主任送通知书的一天，夜色明亮。
我的班主任是一位中年妇女，她的女儿比我大两岁，她就像我的母亲。还没进门，她的笑声就到我们屋子里跑。“来了！”父亲说，眼睛在发光。
我和父亲出门迎，班主任进来。
“坐，老师您随便坐。”她就坐到沙发中间，前面的茶几上摆满了水果。明亮的灯光下，她笑得像开了花。
“你家孩子是有蛮不错嘞！考得个二中 。”她把通知书从包里翻出来，一面说。
……
我拿到入学须知，“阳光班”映入我眼中。
“劲牌阳光班”。
记忆一直洄溯到初夏。
我记得，中考前；在他和我一起回家的那个美好下午——王孙肩踵相亲，木叶灿烂玲琅。他突然止住脚步，停止我们交流的涛涛江水，转头看向我；他看我的眼睛，我看他的眼睛。他的瞳心像一口清澈的深井，我一眼看出了井底的宝玉。时间彼时透过樟树叶安详的流逝，似乎是一种美好；我心里的血就流到了眼睛上了。
“我要考劲牌阳光班。”他平和的说，他的微笑也一起说。
“我也要考！”当时我不知怎么就说出了这句话；就像候鸟跟着风，不是吗？
二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朋友，我恐怕这一辈子也难与劲牌和阳光班有什么故事，只知道劲酒是香传华夏的良醇，阳光班是市二中的重点班。可是，我恰恰有这样一个朋友，我的光是他给的：一本书从一只手传给另一只手，一个火炬点燃另一个火炬。
一个炎热的下午。天似乎成心跟蝉作对，使蝉不辞劳苦，呐喊频繁。喧闹、欢腾、生气中，我又遇见他了。
在一个闲暇，我和他出现在二中校园的操坪上。阳光班在开学前就组织起学习，我们才得以在此出现，热烈的天，又把我们吸引到同一个地方。
我和他四目相对，我们都笑了，我们自然就一同散步，围着操场走。沉静了一会：我们都在想该从何处说起。蝉依旧热闹着。
“那么，你一定是劲牌阳光班的一员了。” 我先开的口。
“是。”他又笑了；大热的天他脸上吹着了春风。
“班里怎么样？”
“很好，比预想的好实在还要好，都是像和我一样的人，在学习和生活中奔波着的。”
……
我们就在太阳底下走，汗水就像虫一样在我背上爬，只有我们在这片太阳底下走。 景物和远处一块儿动；热浪使树木在舞蹈。
我看向了他手中的书，不大不小，包了一张人民日报作书皮。
“什么书，能看看吗？”
他递给我，我就翻开，原来是一本海子的诗集。我热爱海子，翻开来就读，是他的诗《日记》。
我觉得我读的声情并茂：“‘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晴朗的天似乎难以想像到德令哈的夜色，但我们的脚步都止住了。
“‘……这是雨水中的一座荒凉的城。’”
“别往下读了，朋友。”
“怎么？”
“这让我想起一些沉重的回忆。”他说；眼睛蒙上了纱。
我没再往下读，我们又走起来，他往下说。
“你知道，我父亲是很早过世了的，也是在一个寒冷的雨夜；那年我七岁，我以为父亲的死使我们的冬天加速到来了。那个雨天奇冷，今天能有多热，那天就有多冷。从那天以后父亲的身影一去不返。整整三天，妈妈泪红了眼睛说不出成句的话。”
我有很多说不出口的话，我不好说，只好听他说。礁石静守海波。
“上个星期连下了两天的大雨；周二我背着妈妈去医院买药。我背着她，她俯在我背上，打着伞。雨与那样大，雨滴打伞面声如石子碰房棚，叽喳不停。如果说雨击打散开如花朵，我想这伞顶着一片花海。且不断开放，消逝着的。就在那个雨丝连绵如注的天 ，俯在我背上的清瘦的妈妈意外地说出这样的话：‘七八年前，也是这样大的雨，我背着你爹像你背着我一样有劲。’七年半过去了，我不敢问，不敢细细回想的事，母亲终于告诉了我。”
“‘那个晚上，就是你爹还没出事那天，那时候你还在奶奶家；夜一遍一遍上着了墨，黑得像你们这些小伙子的头发。你爹说那天是个好日子，就拉着我去市上的医院，要去看你在肚子里的弟弟。从医院出来，他要去买一箱苹果，我就在医院门口等他。他说等个十分钟，可我等了一个时辰，电话也不通；我就去找，我的心开始不安了。就是找到月亮被云遮住的时候，这时候雨下了，像帘；细细密密的。我急的像雨一样，头发和身上的衣全都湿了。我跑，围着雨跑……在一个十字路口，没有一个人，然后一个路灯就照到你爹，你爹就躺在路灯下面了。脸朝着地，苹果滚落在他四近，箱子已经走了很远。等我看清楚，灯照着的确实是鲜红的地的时候，我就分不清我的脸上是雨还是泪了。我跑过去，跪坐他身边；把他身子翻过来，他的鼻头和额角还是冒着血的。我大声喊他的名字，一连喊了五十多遍，只有雨声。’”
我的朋友他目光如水，投射到燥热的空气之中，深沉清澈的流淌。
“我看着嘈杂的雨，觉得它洗濯污垢以冲刷灵魂，也同时打下折射未来世界的雨滴，使雨中的人更加迷茫，也更加绝望。突然至临的雨，使我母亲一头扎入人生的苦海。妈妈又说：‘我在他身上找他的命，细细摸索着他的胸口，他的心确实是在一次次跳动着的。我艰难地把他背上身，他胸口贴到我的背后，就像在推我；那是我浑身突然来了力气，我心里就想：他是我的丈夫。我背着他宽大的肩膀向医院跑，衣服倚着皮，皮搭着骨头，整个人都在奔跑。’说到这，我颈子上也在下雨了。”
“后来呢？”我问。
“后来妈妈送父亲到了医院门口，已经凌晨两点；自己瘫在了地上。血和汗和雨水混在一起，弄湿弄脏了医院地板的白瓷砖。我妈妈就在那时落下病根的，弟弟也没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目光如水，流淌他整个身体。他眼里挂着一弯晶莹的蛾眉月，与明亮炎热的天格格不入。我也一样。
“我们打伞回家，说来也怪，明明那么大的雨，我身上却没湿一点，只有颈子上和胸前的泪水。我似乎被雨给忘了。”他说；声音颤抖。
“那你母亲一定淋湿了不少。相反，我看你是被世界庇佑着的人。”
“然而……你是对的；天如此明亮，阳光给人莫大的温暖。”
三
其实我真的不太了解他的生活，只在原来知道：他没有父亲。那么在一向孤守如岛屿的我的身上，他也大概只知道我没有母亲了。当年年岁三，父母母子散。
高中的生活节奏很快 ，看地快，学地快，人走地也快。即使高中，在喧闹的学校世界里，我们的所知所思所见所闻，还是使我们紧密起来。
每每当我清晨走向教室，太阳还没出来时，阳光班的灯就开了，应当不止我知道：那是他开的灯。阳光班的灯总是第一个开的，像太阳。
我曾问过他为什么来学校总是这样早，他笑笑说：家里事多不方便，来早点把时间补上，这大概是真的。
他就这样的奔跑在阳光之下，他领着我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思恋着远方的文学之城，攀登着人生的哲理之巅；在天地之间燃烧飞腾，日夜不息。
就这样，他以优异的成绩免去的学费，获取奖金，生活一天天的明亮起来。
我曾经问他：“你觉得阳光班像什么？”
他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说道：“像一个播种太阳的人。”
这让我思想起《种太阳》的儿歌：“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长大以后要播种太阳……”的确，为了未来劲牌有这个愿望，成立了阳光班；班里的人即便现在小如火星，将来也要成为太阳。为了未来我们也有这个愿望，我们不断发光，为创造大美的光明世界。
我还记得上回他代表优秀学生发言，念结束语的情境。
他说：“最后，我想起了古老史诗《吉尔伽美什》的一节诗：‘吉尔伽美什啊，你要流浪到哪里？自从上神把人创造，就把死给人派定无疑。生命就在人们自己手里。’希望同学们努力学习，掌握住自己的生命。最后的最后，我想感谢阳光班，感谢劲牌。”
这时，他看向阳光班的队伍，我知道这分明是看向我的。
我的眼睛就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就像太阳。太阳升起时，往往带来汹涌如波涛的金光，以给人带来光明和希望。他的眼睛猛烈的吐露出光辉，以照亮一切的力量，表现着他内心的激情。
阳光就这样，如波涛般向我涌来。
他就这样看着我。
我的眼睛朦胧了，因为只有我明白太阳升起之前的夜有多黑。但他现在如骏马驰疆般强烈的照耀我的眼睛，以太阳升起般的态势冲击我的心灵。我的眼里是激动的，幸福的泪水。
我也不自禁的慷慨的说，像鸟儿跟着风，人们追逐光明：
“我感谢阳光班，感谢劲牌！”
作者：曹宇卓（湖南省汨罗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