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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翁

发布时间: 2009-11-23 17:17   来源: 荆楚网   进入电子报
  这几天,邻翁成了村里的头号新闻人物。对当今四周被水泥森林包围的农村来说,是热闹而又祥和的;要是谁家有个生老病死,婚丧嫁娶,村里人比主人家还要清楚。这不,邻翁又一次摔断了腿,村里便炸开了锅。
  事情还得从邻翁第一次摔断腿说起。
  去年腊月,也就是春节前夕,邻翁骑上那辆28寸自行车上街置办年货去了。
  说起这辆自行车也真够历史悠久的了,自打我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相识了,也许是与我父亲的那辆一样的缘故吧。父亲是工人,捧的是农村里人人都眼红的铁饭碗,每月有几张大团结;因为每天要穿过城市,在那个物质匮乏,每样东西都需要凭供应券的时候,自行车不是用金贵两个字就能形容的,拿当时的话来说,就算有钱也没那个券呐。
  邻翁很要强,何况当年年轻气盛,比锄地,比挑担;比吃肉,比吃饭,每样都不服输。不知道积攒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去哪里走关系要到了券,没两年,邻翁竟也风风光光地从供销社里把自行车推回了家。
  中午,村里人都从田间回来吃饭,看到这辆亮崭崭的自行车骄傲地挺立在其家门口,无疑成了热点新闻,头版消息。人们边端着饭碗,边围着自行车议论开了。这自行车的价格,一百多块,大家心里都清楚。按农村当时的收入,就算不吃不喝,一年也买不回来。谈钱,人们是晦莫如深的,每家都知根知底,买得起这样的大家伙,无非就是多出力气多干活。
  永军左手捧起饭碗,食指夹着筷子,右手拍了拍坐垫,皮的,哟!还带弹簧的,真象大姑娘的屁股,结实有弹性。
  谈女人是永不落伍的话题,农村人虽没见过大世面,但也深谙此道。话匣子一打开,人们的灰灰的,酸酸的心理便抛至脑后,气氛也就活跃起来。
  这铃真够圆的,象姑娘的奶子,浑圆而坚挺。围观之人都呵呵起来。
  "叮零--""叮零--"这铃声也真够脆的,是姑娘的歌喉吧,清脆又动听。这铃真够亮的,可以照人哪,镜子都不用买了。只可惜这铃不是左右两个,粗糙的手抚摩着反光的车铃,说道。
  为什么?人们收住笑容问。
  要不,骑上它,还能摸着两个奶子,多舒服。
  男人们大笑起来,女人们就没好气了,说道,回去骑你秀英吧,两个奶子摸烂了都无人管哪。男人们有喷饭的,有前俯后仰的,邻翁当时夹了一块肉,正待入口,那知一笑一抖,肉都掉在了地上。
  秀英当时也在场,听得女人说,看得男人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朝永军翻了下白眼,说道,真是越大越不成人了。说完,便转身端着饭碗,赌气回去了。
  还不回去骑?女人们朝永军说道。
  这骑么,永军说道,日日骑,夜夜骑,也不急在这时吧。
  农村的女人是不好惹的,拿女人的话来说,什么没见过,掉也从身上掉得下来。不管嘴里说的,还是真干,莫说一个,就是三个也都会败下阵来。在女人面前,尤其是在农村女人面前,嘴上说的和实际行动的,男人们永远是俘虏。
  永军也知道这一点,自我解嘲道,好男不跟女斗,好男不跟女斗。说完,便知趣地转身回去了,双手反托着,那手里的碗随着屁股也一起一伏晃动着,引得女人们又是一阵说笑。
  邻翁当时的脸上依然泛着自豪,心想,娘的,当新郎都没有这么风光过,买一辆自行车真比闹洞房还热闹呢。
  是啊,人生最值得回味的,就是那短暂的青春,似乎一笑就过了。农村里永远都有话题,哪家的小孩能爬地了可以说上几个小时;爬床的,正如永军引出的话题,可以说上几天;至于爬灰的,则可以整整说上大半年。去年为了造路,村里拆了几户,闹得是沸沸扬扬,也许将来某一天也会轮到自己头上,因此,话题远没落幕。邻翁就是拆迁户,关于其和大儿子的事件,至今还不时被村里人提起。
  邻翁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刚结婚,住在邻家。邻翁,老伴和小儿子住在村西。
  这邻家原是祖屋,十几年前也批了块宅基,在村西造了间楼房,于是举家都住新楼去了。前三四年,大儿子三十都出头了,好不容易才找了个对象。由于村里把土地都卖了,批不到宅基,邻翁就把出租给外地人的雨天漏水的祖屋拆了,将后半段平屋改建成了楼房,与西邻一致。
  大儿子的女朋友过来一看,南北十二米长,四米宽,楼上楼下,阳台天井,心中甚喜。只是前面的祖屋,实在破烂不堪,不忍入目,便提出要求,把前面的也翻造成楼房。
  于是,邻翁请来亲家母。亲家母倒也通情达理,知邻翁世代务农,老伴亦是,还有个快三十的小儿子也未成亲。婉转了半天,开口说道,亲家也真不容易,不过,老理说得好,嫁得好,嫁个人面;嫁得不好,那也得嫁个门面,只是那祖屋实在破旧,做为门面,那至少也得翻个平楼。我家那女儿,虽不是金枝玉叶,但终是闺女,平时在家娇宠惯了,以后还请亲家多担待担待。
  邻翁本性老实,不善言辞,见亲家母说出这样中肯的话来,支支吾吾地应了半天。邻翁又生性要强,没说一句话就把前半段祖屋给拆了。
  于是,小两口在新屋里装修,老两口在帮着泥瓦匠卸旧;后面叮叮当当,前面尘土飞扬。装修已有好一阵子了,终于忙完,前面还没开始造呢。
  大儿子出来一看,邻翁正在把瓦片垒在门前驳岸边,于是说道,这瓦片还要,藏宝呢,还是等着下蛋呢?
  邻翁挥了挥手,忙你的去。
  大儿子见邻翁依然我行我素,恼然怒了,走上前去推倒瓦片。这瓦片本来就经历了七八十年的风雨,哪经得起这么一泻,"哗啦啦--",片瓦不存。
  邻翁见是如此,没说二话,转身又帮衬着和泥拎桶,正打地基呢。能凑就凑掉点吧,邻翁这样想。
  你是吃饱了有力无处使呐,这活都是包给他们的,你当监工就行了。大儿子撑起腰,俨然一副监工的摸样,对着邻翁指手画脚。
  邻翁依然无话,顾自忙着。
  这时,小儿子夜班回来,路经这里,看着兄长一脸生气,便停了下来,双脚撑着地,瘦瘦的一脸倦容,双手无力地扶着车把。
  现在的小工也要五十块呢,你这样忙这忙那,就能少付工钱呐。
  都说兄弟是连心的,见弟来了,嗓门就更粗了,你这样整日忙着,累坏了身子,没有人会来看你的。
  听兄说得有道理,也懒得说,一拧加速器,回去睡觉了。想必是说累了,大儿子也怏怏离去。
  左邻右舍听得仔细,看得明白,也都出来劝慰邻翁。
  你这人,怎么让儿子给说去了?
  要是我儿子胆敢对我这样,早就两个耳光了。
  这个大赤佬,不但不肯帮忙,还恶语相加,怎么就x出来这个种?
  邻翁依然无语,只顾埋头干活,脸上却是一脸怒气,象一头犟直的牛。
  饭后,大儿子和女朋友手牵手,出门遛狗去了。邻翁推着那辆自行车从村西走来。乡亲们又围着邻翁说开了。
  真是作孽啊,子为王,父为奴。老夫子说道。
  才十几年不见,这孩子怎么成这样的了?西邻快九十的老奶奶也说道。
  老孙头,要量力而行哪,还有个小儿子也快三十了。
  关于这老孙头的称呼,还有他一段引以为豪的故事呢。
  当年的他,懂水性,摇过船,那年生产队改种蔬菜后,因每天需要进城上市。队长是充满信心的,狠下心来,买回了一条挂机船,这船长一职自然非他莫属了。因为是带长的,总算也是个头,又姓孙,于是老孙头的称呼就叫开了。
  自从老孙头开了这挂机船,更觉风光无限,成就十足。那时,农村是没有公路的,以水路为主,粜米摆渡,进城远行,婚丧嫁娶,全靠船只。如今,鸟枪换炮,人力变成了机械的了,不知比原先的快了多少倍。老孙头,船长,叫得人走路都轻飘起来,全村人都爱有事没事的和他说上两句。
  正象和过去一样,村里人又拢集过来,谈着他的两个儿子和正翻造的祖屋。
  邻翁老孙头又在人们的议论中默默地干起活来。挑黄沙,和水泥,拎灰桶,决不比小伙子逊色。人们说得越多,邻翁就干得越卖力;有十分力气,决不使出九分力来,这也是邻翁的可爱之处。
  平屋终于翻成,包工头见邻翁是如此卖力,感叹道,现在哪里还有这样肯实干的人哪。于是,决定少收300元工钱作为邻翁的回报。
  亲家母见了,满心欢喜,遂热热闹闹地把女儿嫁了过来。
  哪知儿子大喜之日,邻翁竟连一身象样的行头都没有。乡亲们倒是急了,连忙劝邻翁兄妹赶商场里里外外买了回来。刚换好,东边爆竹声起,新娘子要进门了!快出来接啊!真是急煞旁人。在众人提醒下,邻翁及老伴才步出户来,呵呵地将新娘子迎进了门。亲家和新娘子舅舅也都呵呵地进了门。
  糖果,瓜子和茶水纷纷摆上桌来,未喝两口茶,鸡子线粉又端将上来。邻翁拿起一碗便吸了起来。
  哪有你先吃的道理?端点心的说道。
  一样,一样,亲家母呵呵地说道。
  还有,还有,尽管吃,后面也是端点心的亲戚说道。
  于是,众人拿碗举筷吃了起来。亲家母吃了一个鸡蛋和几条粉丝,就要放下碗来。
  都吃掉,都吃掉,留下干什么呢?现在都不时兴这样了,邻翁的亲戚都劝道,是啊,是啊,都吃掉,都吃掉。
  亲家母呵呵地看了看众人,说道,饱了,饱了,又要将碗放下去。
  亲戚忙托住亲家母的手,说道,两个鸡蛋,吃不饱的,都吃了吧。
  已是饱了,亲家母依旧客气,碗筷终于放了下来。
  亲家母真是太客气了,亲戚们都叹道。
  真是饱了,亲家母回道。看见邻翁一碗吃了个干净,于是端起台上没吃过的一碗,说道,想必亲家今天起早了,忙得还没吃早饭,来,再吃一碗。亲家母起身端给邻翁。
  邻翁接过那碗,又三下五除二吃了个精光。
  按我们家的风俗,这叫事事如意,亲家母说道。
  呵------事事如意,邻翁回道。
  两亲家还没说上几句话,新郎就催了,都上饭店吧。于是,众人都纷纷起身。车队浩浩荡荡向饭店弛去。
  老孙头吃了两碗点心四个蛋又成了村里茶余饭后之笑谈。
  五个月后,邻翁多了个孙女,乐得邻翁成天合不拢嘴。虽说医院的生产费都由邻翁去借了付清的,但邻翁还是整天乐呵呵的,毕竟当爷爷了吗。邻翁如是想。
  邻翁抱着孙女来串门,左邻右舍都围了过来。
  老奶奶呵呵地说道,哟,这丫头多可人哪。头发黑黑的,皮色白白的,小嘴还嘟嘟的。
  也真够快的,都满月了,我来瞧瞧,秀英边说边挤了进来。邻翁象怀珍宝似的又展示给秀英看。
  好标致啊!长大了肯定也是个万人迷,众人都应和着。邻翁也是一脸阳光,额上的皱纹都能夹住苍蝇了。
  钻钻钻,成天就知道往人堆里钻,小孩要吃奶也不知道抱回来。新娘子一脸怒气走来,抢过孩子就往回家赶。
  邻翁僵住笑容,怔立在那儿,双手依然是怀抱的动作,像一尊被挖去珍宝的雕塑。
  呀!这大白天的,小孩可以出来见见光了,老奶奶望着远去的背影怅然道。
  众人也都收回目光,看见邻翁发呆,忙说道,老孙头,这样也好,省得你操心。
  想开了,孙女长大了,一样叫你爷爷的。
  婚结好了,满月酒都办过了,任务就算完成了,还是操心小儿子的事吧。
  是啊,小儿子有对象了吗?
  还没有,邻翁这才缓过神来,除了上班就是睡觉,哪有时间呢?
  金屋藏娇,象大闺女似的,总不见人面的。
  话也不多的,你看见和谁说过话了?
  兄弟俩竟是一个天,一个地。
  钢铁厂上班,也真够辛苦的,老奶奶叹道,不要老是呆在那头,也叫他过来走走。
  邻翁微微地点了点头,脸上却是一阵迷惘。
  拿菜去,老伴拎来竹蓝和镰刀,该烧饭了。邻翁接过竹蓝,到田里拿菜去了。
  两个老佣人,干活要累死的,烧好这边饭了,还要回家烧自己的去。
  还要服侍小儿子的啦。
  众人还围在一起议论。
  菜菜菜,还能吃几天?月底就要动员拆迁了,老孙头那屋和他那块地都在拆迁范围内,永军说道。
  月底?这么快?
  星光花园不是封顶了吗?永军反问道。
  是啊。
  北面就是安居房,两个工程队都已经移驻过来了,永军继续说道,这次为了建造钱高路,惠南,惠中,惠北三个村都要拆迁一部分,然后就入住在这安居房。
  对于拆了农村的私房入住公房,有人向往,有人迷茫,更有人反对。然而,城市化建设的步伐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依然大刀阔斧地展开。拆迁前的动员会议正如永军所说的如期进行了。
  动员会议的召开以及种种的优惠政策无疑像在平静的农村里放上了一个定时炸弹。有人认为祖祖辈辈生活的居所将夷为平地是多么地不可思议;有人却早已厌倦了农村的自然村落的居住环境而正想早一天摘掉压得他似乎抬不起头来的"农"字帽,这也无可厚非,他们认为只有入住了公房才更象是城里人。村头巷尾都有那一簇簇的人在议论。
  邻翁的大儿子听说那边的房屋将要拆迁,于是牵着狗,连夜赶到那边,向邻翁摊牌。
  邻翁的大儿子认为东边的是他结婚用房,自然是归属他,而西边则是属于邻翁的,他是儿子,也应该有一份,也就是说,拆迁了如果分得两套公房,那么他也应有一套。
  邻翁淡然道,那边是你的了,这边分两套,你们兄弟俩各一套,那我和你娘呢,住桥洞去?
  大儿子是有备而来,当然有他自己的理,现在都要拆迁了,还不把房产分割清楚?作为儿子当然得一份。
  邻翁又道,这边一分为二可以,那边也一分为二。
  邻翁这么一说,大儿子跳将起来,怒道,那边一分为二,休想。
  邻翁也怒道,这边一分为二,也休想,我和你娘呢?去寻死,让你们两个?
  吵闹声越来越高,惊动了隔开不远的设在乡亲家里的"拆迁办公室"里的村干部。因拆迁工作刚开始,村干部哪里能早早地就回去了,正讨论着下一步的工作应如何开展。这不,才第一天,就有钉子户让他们头疼了。听得西边有人吵闹得厉害,遂都出去看个究竟。
  只听见邻翁说道,你有了那边的新房,还不称心哪?还要到这边来夺。你的事情我都帮你办完了,接下来我还要办你弟弟的事呢。
  弟弟的事,那是你的事,关我屁事。不过,你的房屋就得两个儿子一人一套。大儿子抬头看见村干部都看着这边,自以为很有理,喉咙越发高了。
  村干部听出是有关拆迁引起的家庭矛盾,本来就为白天有人唱反调的事情头疼,现在夜里还有上演,更觉头都大了。
  邻翁也看见了村干部都围了过来,于是说道,那边结婚新房就是你的了,这里的旧房就给你弟弟吧。我就住那边的平楼去。
  大儿子一听不对了,这边没拿到一砖一瓦,那边的平楼倒给邻翁占去了。那边都是结婚用房,平楼也是。这边的都给弟弟,他一个人就住这么多?
  你弟弟不用结婚的吗?这边给你弟弟,我住平楼去。
  那我不吃亏了吗?
  你吃啥亏呢?
  那边才长十二米,这边长十八米呢。平方一样多吗?大儿子的喉咙更响了。
  你不要不知足了,结婚,满月,就连生产费都是由我借了去付清的。你弟弟结婚我已无能为力了,就这点房子,都由他去了,所以,也不存在吃亏便宜的事。邻翁语重心长地说道。
  大儿子见邻翁说了这话,以为揭了他的底,便恼羞成怒道,儿子结婚是你份内之事,要不当初怎么不把我按死在马桶里?前面的星光花园一平方就是3500元,这里的房屋和我那边的要相差五十多个平方,将近二十万呢。我结婚什么的,你用了二十万呢?
  邻翁见儿子说出这番话来,气得干瞪着,青筋直爆,愣了半天说,就这个样,你弟弟在这边,你在那边。
  那你给我二十万。大儿子指着邻翁吼道,几乎要吞了邻翁。
  既然家庭有矛盾,村干部就不能干坐着,尤其是在这拆迁的节骨眼上。村长于是上前问邻翁,那边的房产证是不是你的名字?
  这边的也是,都是我的名字。
  村长听后,转向大儿子厉声说道,是你生了你爹,还是你爹生了你?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事,成天就只会转着歪脑筋。你爹都六十出头了,哪里去挣这二十万,想扒了你爹的皮哪。既然都是你爹的房产证,他说怎么分就怎么分,哪怕一个平方都不给你,也是他的权利。
  大儿子想不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还说权利不权利的话,顿觉气冲脑门,恶生胆边。他不给我给谁,今天他要是不说清楚,我非劈死他。说完,就转身去厨房拿了把菜刀出来对着邻翁,恶狠狠地说,今天非得说个明白。
  村长身旁的治保主任见菜刀都扬了起来,一个箭步上前挡住去路,指着菜刀大声说道,放下!你试试看,再不放下,马上就逮你进去。
  大儿子见又杀出个程咬金来,竟也唬住了,嚷道,他今天非得给我说个清楚。
  村长依然厉声说,今天不会说了,明天到"拆迁办公室"来说。
  那狗见主人与他们争得厉害,也上前作势,瞪着他们"汪汪"大叫起来。
  主任飞起一脚,道,你也狗仗人势!
  那狗本是宠物,哪经得起这么一脚,只觉的脑门一轰,天崩地裂一般,在地上翻了个滚,昏昏沉沉的,哪里还抬得起头来,只得夹着尾巴,摇晃着向桌下钻去。
  村长看了看他们父子说,今天不说了,都在气头上,明天上午都到"拆迁办公室"来;又对大儿子说,为了这一间房子就要劈死你老子了,今天回去好好想想。
  大儿子歪着头,气瘪了一半,回转头去找那条狗。那狗正趴在桌下,怯怯地望着他们,主人的手伸过来也不敢跳将上去;待主人双手来抱时,径直往怀里钻,把头藏在主人的胳肢窝里。
  大儿子紧抱着那狗怏怏离去。此时皓月当空,云淡星稀。
  第二天一早,邻翁和他儿子的事情就在村里传开了。左邻右舍又都围着邻翁说起来。
  这个大赤佬么不是东西,竟要劈死老子了。
  连畜生都不如了。
  还真被村长说去了,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事。
  向来喜欢唱反调的永军就说了,不务正事?问他村长去。以前把村里的土地建了厂,农民倒也进厂了;现在厂归他们私营了,把农民就踢开了。老孙头,替儿子问村里要工作去。这次拆迁倒给了你机会。
  老奶奶就不明白了,这厂还开着,怎么就把农民给踢了,他们不用人了?
  厂开着,人也还用着,但都是外地人。
  这本地人就不是人吗?老奶奶更迷糊了。
  永军笑着说,你是不懂了。外地人肯干,听话,最重要的是不用交三金五金。不服气的,立马开除,再招一批。
  外地人有这么多?老奶奶还是糊涂。
  永军呵呵地笑道,找一百条狗是难的,找一百个人却是很容易的。招工启事一贴,门槛都要踏断了。
  老奶奶双手拄着拐杖,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叹道,现在的新社会就是这样的社会。
  老夫子,这叫什么来着?永军问退休教师丁一民。
  老夫子推了推眼镜,说,这叫"世风日下"。
  晨风却是随着日起的,金风送爽,丹桂飘香。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闹猛的季节,小村庄更是随着一个个由拆迁引出的故事而沸腾起来。张家兄弟因平方多少而打起来了;李家子孙兴旺,锦绣华堂,老母却被送进敬老院;吴家父子还没争完,蒋家婆媳又吵开了。每日都有新闻爆出,竟比地上的落叶还多,吵吵闹闹,沸扬不止。
  经过几次谈判,邻翁与大儿子终于达成了一致:西面的给小儿子,东面的给大儿子,平房老两口要住,死后归属大儿子;平房上面大儿子可以再建,产权当然隶归大儿子。为了尽快解决矛盾,也为了拆迁工作的顺利进行,村里也作了让步:最先搬迁的有一万元奖励,后拆迁的邻翁也有;每户每月五百元安置费(因房屋拆了要到外面去租房),每户三千八的搬迁费,邻翁及其大儿子各有一份;同时还答应邻翁等安居房盖好后,村民们选房时可以照顾其三十个平方。
  三方尘埃落定,拆迁工作迂回前进。邻翁也由村西搬到了邻家,三人挤在平楼里。大儿子在平楼上再盖了起来,二楼全部出租给外地人,三层的阁楼让弟弟给住了。也许是人言可畏的缘故,大儿子又向岳母家借了五万元买了一辆厢式货车,跑起运输来;因业务都在新区那边,为了方便,三人都住到岳母家去了。邻翁因无地可种了,又操起了年轻时老本行--做竹篮。
  那日,邻翁正在家门口做竹篮,老奶奶过来串门了。
  我们又做邻居了。邻翁呵呵地说道。
  是啊,过去有十几年了吧?还做竹篮呐,也真吃得了苦。老奶奶当年也是做竹篮的好手,深知个中辛苦。
  解乏的,一天到晚坐着也是坐着,有点事情磨蹭磨蹭也就不乏了。
  哟!艺术品。现在可不多见了。老夫子正好路过,也拐了进来。这一个能卖三十块?老夫子问道。
  没有的,十块。玻璃厂洗玻璃用的。哪是什么艺术品,工具而已。
  十块?老夫子似乎不相信。那一个能赚多少呢?八块?老夫子拿起一个竹篮,看了又看,倒真象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了。
  没有的,老奶奶说道,哪能赚那么多。
  做好了,精打细算,对半。邻翁边做边回答。
  那一天能做几个?老夫子又问道。
  晨起早一点,晚上加加班,五个。现在寒冬腊月,一天也只做三个。
  冬天最辛苦的。老奶奶叹道。
  高兴呢!老夫子一脸的不以为然。
  你们退休工资高,两千来块,我们只有五百多。我要是有你那么多,比你还会享福呢。上午去公园爬爬山,下午城中公园听听书,晚上搓搓麻将。你老夫子一样都不会了吧?邻翁呵呵的向往着,手却不曾停下。
  要烧饭了,买菜去吧。老伴在里面院子里嚷道。
  邻翁站起身来,说道,去买个大蹄髈回来,腌一腌,春节前么,再买条青鱼回来。
  好的,好的。老奶奶呵呵地点头应道。邻翁遂骑着自行车上街去了。
  现在水泥森林包围,菜市场也就不远,仅二里路而已。半个小时,邻翁就买了菜和一个大蹄髈回来了。老伴拿着菜进去洗烧了。邻翁拎下大踢胖,只听见"哟"的一声,摔倒于地。自行车刚好倒在另一边,没压在身上。
  老奶奶还坐在其家门口,正晒着太阳,看着邻翁呢,见邻翁倒在地上,连忙柱了两下拐杖,惊呼道,怎么了?怎么了?
  只见邻翁紧咬着牙关,扶着凳子站了起来,想要挪两步,谁知竟迈不开脚步,一下就跌坐在椅子里。邻翁满头是汗。
  老伴听得外面声响,没好气地走出来道,买了趟菜就摔自行车啦。见邻翁痛苦不堪的样子,忙紧张起来。在老奶奶和老伴的追问下,邻翁才慢慢道出原由:邻翁买好菜,走出菜场,刚骑上自行车,就见一姑娘为了避让一辆呼啸而来的摩托车而撞上了他的自行车,邻翁竟跌倒在地。那姑娘倒也热心,问他要不要紧,要不要上医院。邻翁站起来,试了试腿脚,灵活着呢,自行车经摔,也无大碍。邻翁重新架起蹄髈,姑娘还帮他捡起菜来,直说对不起。邻翁见什么都好,也就什么都没说,径直回来了。
  想必是在街上那一摔把腿给摔断了。邻翁脸上爆出黄豆大的汗珠来,说道。
  你这人啊!没事也要到医院去拍个片哪。老伴怨道。
  都是你催的,催命鬼似的。
  怎么就怪起我来了?
  好了,别饶舌了,快去拦辆出租车,送医院吧。老奶奶提醒道。
  老奶奶一直坐到下午三点钟,见邻翁老伴回来了,忙询问。
  是骨折了,在一0一医院,明天手术。
  呀!这下倒吃了个痛苦,过年都不安顿了。大儿子知道了吗?
  他交代的,不要惊动大儿子了,省得回来烦心。
  小儿子呢?在家吗?
  在睡觉吧?也不要去烦他了。
  冬天黑得早,五点,太阳就下山了,五点半就漆黑了。是夜,西风紧朔。
  第二天,太阳起后,小儿子下班回来了。村邻们告诉他,你爹摔断了腿,住在一0一医院,今天开刀。
  小儿子极不情愿地回道,我还要睡觉呢。说完,停好电动自行车,就直接上楼去了。
  这老孙头么,两个儿子也算养着了。邻居们叹着都离开了。
  邻翁老伴可是忙了:上午要买骨头或黑鱼熬汤,中午赶着送去,下午还得赶回来做晚饭;又不会骑车,虽说有公交车,那也得走过菜场。幸亏她当年在村里养猪练就了一身筋骨,才使得医院家里两头不误,这也是老夫子等望尘莫及的。农村妇女的强健体魄和任劳任怨在邻翁老伴身上可见一斑。
  由于调养得好,邻翁很快就出院了,亲戚们都来看望他,乡亲们也都过来,家里倒也热热闹闹。第二天除夕,天气阴沉,大儿子开着车,带着老婆孩子回家吃年夜饭了。看见邻翁这样,知其原委后,哼道,本来自己傻呼呼的,被人撞了不上医院去检查一下。快活日子过到头了,自己吃了痛苦还要贴钱。钱多了,难过了是吧?说完,气呼呼地就到后面去了。
  从大年夜开始,邻翁的耳根就没有清净过,只得一个人整日整夜地守着电视机。喜庆的迎春节目让邻翁冲刷掉了暂时的不快和不适。好不容易挨到年初八,大儿子他们三口开工去了。邻翁长长地嘘了口气,总算心平气顺了。趁着一时兴起,邻翁拄着双拐,艰难地移步出户。老伴搬来了藤椅,放在门口,铺上厚厚的棉垫。
  初春的阳光是令人惊喜的,原来静静地坐在阳光下,闭目躺一躺是一件多么遐意的事啊!浑身舒适,似乎充满力量,邻翁尽享着暖阳的爱抚,几近陶醉。人们又都过来寒暄开了。
  这次手术花了多少钱呢?
  一万五千八。
  那报了多少呢?
  报了一万。
  不是有医疗卡吗?怎么还要自己掏这么多?
  医疗费一年也就三百块,我退休两年才陆百块。药费,报销80%;钢钉才报销40%。
  对于农村医疗卡,因为两年前刚办的,有好多村里人都还不清楚。
  那卡上的陆百块呢?
  一样的,这次用了扣除;这次不用,下次用。
  老孙头,你这个人新年也不讨个吉利,怎么还希望有下次?
  邻翁呵呵着。
  彩娣服侍的好,做神仙了,成八仙中的铁拐李了,怎不向往,当然希望有下一次了。永军笑道。
  众人也都呵呵起来。
  春天的时光是短暂的,尤其是在整日说笑中,更如离弦之箭。这不,邻翁已能扔下双拐蹒跚挪步了。于是,邻翁这家看半天纸牌,那家看半夜麻将,好不自在逍遥。那日上午,邻翁去买回来一辆电动自行车,刚在家门口停下,人们又都陆续走了过来。
  自行车不好骑了,骑电动车了。
  现在的电动车是越做越漂亮了,连自行车式样的都这么豪华。
  多少钱呢?
  一千八。邻翁颇感自豪。
  摔断了一条腿买辆电动车,摔断了两条腿要买汽车了。永军也走过来说道。
  儿子媳妇住那么远,他们带孙女能来回开开;将来接孙女去幼儿园也能来回骑骑。邻翁一脸憧憬。
  你想孙女了吧?他们可稀奇你的!
  幼儿园的学费阿准备好了?三年至少一万块。这才是镇上的,市里的准备三万去。永军说道。
  谁稀奇你的电动车?他们坐惯了四个轮子的,要么去买辆轿车接送。
  老孙头呐老孙头,你专门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体。
  是啊!钞票多的,平时问他要开销没有,老伴怨道,不声不响,电动车去买回来了。
  可以带你老太婆去逛逛南北四城门的。
  哪有那个闲功夫?老伴一脸怒色,他能一天到晚待在外面。上街去了,也不知道带点菜回来。去,买菜去。
  邻翁坐着电动车上街买菜去了。
  东面已有施工队来修建门前的村道了。去年冬天,为了加固驳岸,村里把沿河种的树都卖了,里外两层都是钢筋混凝土浇成;又因为拔树时用的大铲车,开进村道把路面给压坏了,就连各家门前的水泥场地都未能幸免。这不,正月一过,施工队就进村来重修村道了。各家各户都在把自家门前压坏的水泥场清理干净,好让村道与自家的水泥场地浇筑在一起,这样一次性浇制的才更经久耐用。
  下午,邻翁也和其他人一样在清理,发现水泥场边上有一条裂缝,考虑到自家的汽车要开上开下终究不耐用。于是,邻翁拿了把大榔头把裂了缝的地面敲碎,清理干净,等待施工队来一起浇好。
  哪知,施工队这两天只铺好石子就暂停施工了。那日中午,邻翁见老伴的饺子还没有包好,进屋去看了两次,还是没有下锅。邻翁就推出电动车,在石子路上一歪一歪地溜达去了。才几分钟,村东的人就跑过来问老孙头住哪一家。
  西邻老奶奶的孙媳妇看着邻翁出去的,就说,老孙头刚出去呀。找他有什么事?
  不是我有事,是老孙头出事了,摔在我家门口。我一把年纪也扶不起他,才过来叫的。
  哎呀呀!怎么又摔了。快去叫彩娣。老奶奶对孙媳妇说。
  彩娣出来,听得此事,就说,快去叫老孙头的弟弟。说完,便向村东走去。
  邻家孙媳叫来了邻翁弟弟,一起把邻翁扶回了家。邻翁弟弟去叫了辆出租车连忙上医院去了。
  医院诊断出来了,钢钉移位,骨头再裂;再裂是又摔的,而移位是受重力了。
  村里象热油锅里掉进了水滴--爆开了。
  老孙头也真是的,才刚好了几天,就又进医院了。
  这次的痛苦够他受的了。
  又做神仙去了。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那日,我看着老孙头举着十几磅的大榔头在砸地面,就对他说,小心腿。这要举起来,再砸下去,这脚要受多大的力啊!秀英边说边模仿着举锤砸地的动作。
  这次倒真要去买汽车了。永军说道。
  老孙头这人也真是的,一把年纪也不会享享福。人哪,再有六十年?
  那日,老孙头砸完地后坐下来,就看见他痛苦地咬着牙齿,知他出事了。这钢钉跑出来一公分,触到神经是何等的痛。这老孙头也真够忍痛的,都两天了不叫痛。秀英继续说着。
  这下有的苦头吃了。不知道这次长记性了没有?
  老小老小,老的和小的是一样的,没有记性。
  夕阳西下,晚风乍起,人们连纸牌麻将都忘了,还热闹地说着。
  农村的故事远没有结束,也不会结束,如一部永不落幕的电视剧,每天都有新剧情,就连陈年旧事还不断被人提起。这不,村上的另一翁,老太婆半身不遂,七十岁还讨个小老婆,生个儿子,那边孙子结婚,这边儿子满月,这人都死了八九年了,还是被人提起,增添了新的内容和故事。
  农村,远不是都市人想象的模样,贫乏而又荒凉;农村,也曾经历过繁花衰杨,面临着地狱天堂-----
  09。6。17修改完稿
  作者:张继兴,江苏省无锡市作协会员。
  住址:江苏省无锡市北塘区山北红星蒋家湾8#
  邮编:214037
  联系:13093036875
(本文来源:荆楚网 编辑:孙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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