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专题 > 宣传教育信用湖北征文
交通违章权威查询
舵妈
发布时间:2016-01-13 16:49:31来源:荆楚网进入电子报
  九岁那年,跑船的母亲把我转到舵妈所在的镇上,念小学三年级。从此,我开始了在舵妈家的寄宿生涯。舵妈,应该称之为姨妈,但却不是我母亲的亲姐姐。舵妈姓许名玉莲,曾和我父母一起跑船,也是我母亲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母亲提着我的行李,推开了舵妈吱呀作响的家门。我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打量面前这个女人。五十来岁的样子,高高瘦瘦的,黑红的脸上长着一双细长的眼,一头齐耳的短发用两个钢丝卡卡住,很精干的样子。母亲一把将我推到舵妈的面前说:"叫舵妈。"我正开不了口,舵妈一把揽过我,粗大的手掌在我的脸上婆娑,一边说:"好了,好了。以后该叫的时候还多着呢,从今天起,你就和舵妈作伴了,好不好?",我红着脸点头。母亲说,"这孩子越大越害羞了,人也不喊了。""没事,岸上熟了就好了。"舵妈宽容地笑,我的脸却无端地更加红了。
  母亲走时,舵妈牵了我的手站在门口送别。只听到母亲说:"玉莲姐,那就麻烦你了……""放心吧,我们水上的孩子,我不会二样看待。"母亲蹲下身来搂住我,盯着我眼睛说:"要听舵妈的话!"我点头,想哭却不敢,泪在眼眶里打转也没让它掉下来。来时的路上,母亲嘱咐过好多遍了,要我听话懂事。父母长年大江大河跑运输,岸上没靠得住的亲戚,舵妈能答应我在她家寄宿,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
  我开始适应我的新家,和舵妈共同的窝。那是真正的茅草屋,不仅屋顶上盖着草,就连四壁也是竹子上绕着草和着泥巴糊成的。在70年代,那种房子随处可见,怕风怕雨还怕火。屋子低矮潮湿,光线很暗。我喜欢透过屋顶上那块亮瓦朝天空望,亮瓦其实是镶嵌着的一小块玻璃,它可以为屋内增加些许光亮。我透过它看到深邃而湛蓝的天,飘移的云朵--船帆一样的云朵。堂屋的八仙桌上,供奉着一尊有了些年头的观音菩萨像。舵妈是虔诚的佛教徒,家里长年点着油灯,燃着香。我每次经过神龛的时候,心里总会发毛,就望一眼亮瓦。
  舵妈命苦,五岁到夫家做童养媳。男人待她很凶,所以舵妈年轻时经常挨打。1949年天地翻覆后,他们才正式脱离婚姻关系。舵妈也是有气魄,一个女人身,居然就去做了我父母跑船的同行,居然扳舵比男人还麻利。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和管生不管养的前夫生下的,也只有带在船上,安排他们大的拉扯小的。母亲说舵妈那时很有几分凶猛气,也许是那个男人培养的?还带几分狡诈。也难怪吧,一个携带几个小孩的女人,孤身面对水上风波和光怪陆离的世界。可能也正是因此,她对我这个从水上来的孩子算是格外用心和温柔了吧。如今,她两个大的子女都已另立门户过日子了;只有小儿子还没成家,是个游手好闲的主,整天在外游荡,舵妈拿他没办法。
  舵妈好酒,而且沾酒就醉,醉了就哭,哭她这一生受到的种种委屈。有一次喝醉了酒,大冷的天她居然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没办法,她的身子对我来说太庞大了,我没法将她弄到床上,只好找块木板垫在地上,再给她盖上被子。我不敢独自去床上睡觉,便蜷缩在她身边睡着了。到了下半夜,她酒醒了,不好意思地摇醒我,说舵妈真是混蛋疯子神经病,那红着脸臭骂自己的样子真有趣。我那时很为她的醉酒头疼,因为她醉了就什么事也不管了,比婴儿还婴儿。
  她清醒的时候是个特聪明的人,看什么会什么,还很有生意头脑。冬天,常常天不亮她就起来蒸红薯,然后拿到我们学校门口去卖。那个时候做生意的少有,我总是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烧火,一边添柴一边打盹,红红的火苗烤得小脸通红,身子却因为才离被窝而冷得发抖。奇妙的一热一冷,常常要好一会才能让我清醒。舵妈往往会笑骂一句:"梦火子虫!"然后提醒我添柴。待我随着晨光的弥漫完全清醒,就到可以上学的时候了。我们提着篮子赶到学校时,学校还没开门。这时刻,舵妈忙着照应摊位;我就吃着热呼呼的红薯,在校门口跳来跳去。所以我上小学时,从来没机会迟到过。
  纸扎后来成为舵妈赖以为生的独门生意。凭着一双巧手,她用各种色彩的纸,扎出各种各样的小人、衣裳、楼房、电器--也就是现在市面上风行烧给死人的灵屋灵器。那时做这行的少,方圆几十里的人都来请她扎,以求死人致富活人安慰。仅此一项,一个月也能进帐一两百。那个时候,这已经是个大数字的钱了,一般家庭月收入也不过几十元。有了钱的舵妈,忍不住又会买酒来喝,还得弄些好的下酒菜。羊肉炖粉条是她的最爱,我却讨厌它的膻味。常常是看见她买了回来,我就捏着鼻子跑开。整个冬天,就看着她津津有味地享受。
  舵妈信佛,也得了菩萨的不少好处。因为她有严重的哮喘,喘起来的时候简直会要她的命,也正因此她才离船上岸。但那年冬天,她的哮喘却奇迹般地好了。也不知道是谁传了出去,说她家里供的观音菩萨显灵了,治好了她的老毛病。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敬菩萨的人来了一拔又一拔。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对着那工龄不短了的观音像烧香、磕头、许愿,最后从那钵子里拈点香灰加点茶叶,说是回去喝了就好。也不知道真好,还是假好,总之那时候香火旺盛得不得了。信徒们有提壶菜油来的,也有留下三、五块钱的。
  逢上星期天,香客多,我自然被拉来做些佛事,帮那些个善男信女们扔卦。桃木质的卦,两片合在一起,形状如同一颗瓜子。跪拜的人心里默念了要问的事情,舵妈开口下令,我就扔地上。有时两片朝上,求卦者会很高兴,说是应验了;若遇上两片向下,或者一上一下,求卦者会要求再来一次,一直让我扔到他们满意为止。那时,我总是偷着乐,这些正儿八经的大人,居然相信这个?一把加了香灰的茶叶,就能包治百病?有时香灰供不应求,舵妈还让我早晚偷偷往香钵里加些白净的灶灰。
  看着舵妈一张一张地数钞票,我曾大着胆子问:"舵妈,您这些法子真能治病吗?是不是骗人骗钱呀?"舵妈停止了数钱的动作,偏头瞪我一眼,口气生硬坚决地道:"小孩子别瞎说,我这钱有大用的,还差一千多块。"莫名其妙答非所问。
  永远记得和舵妈分离的日子,我头几天就感觉事不寻常,只见她天天在家里收拾东西,并打成包裹。我问舵妈干什么,她也只是含含糊糊吱唔道:"要有个清理了,要有个清理了。"临到母亲的货船即将靠岸那天,舵妈把我送到水边。看到那熟悉的庞大木船迎着风浪驶来了,她冷不丁把一个包裹塞进我怀里,说:"这是我十年前欠你妈妈的,还给她。我今天有急事,你就在这里等船吧。"说罢,也不等我应承,就风急火燎地转身沿着河堤小路离去。那急切得颠簸的步子伴随着张开摆动的双臂,让她看上去得像是飞翔又像是坠落。
  母亲拢船上岸后,听了我的述说便打开包裹来看,是好几千块钱!母亲大惊失色,连忙牵着我的手去找舵妈。岂料,舵妈家已是人去屋空。邻居说,舵妈早已雇好马车装载了她全部家当,人也随车去了小半个时辰了。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也不知舵妈走的哪条路。空空的茅屋里,垃圾扫到了一堆,看上去收拾得干干净净;大门也没关,风吹得门扇时而吱呀作响。我看到母亲怔住了,似乎比我还不知所措。后来,母亲告诉我,十年前,她有一笔外地的船运货款被人冒名收走。一直没有查实冒名的人是谁,但母亲和父亲都怀疑到了舵妈;只是没有继续查证下去,一是情谊和面子的阻碍吧,二是当时舵妈还有孩子在医院做手术。
  再后来,我就被母亲安排在另外的码头就读,在琅琅的读书声中盼着母亲的帆去帆来。岁月流转,人慢慢长大,渐渐就连这种盼望也淡了。到高中的一个假期时,我终于有了机会重访舵妈的茅草屋。屋子这里歪倒一壁,那里塌陷一片,蛐蛐儿低吟。我曾经的寄居之所,数年过去已成为名符其实的废墟。舵妈哪去了呢?我的舵妈。问过些邻居,都语焉不详,有的说她再嫁了,有的说她出家了,有的说舵妈也许不在了吧,反正没跟她子女在一起。还有人说,舵妈可能迁居到哪片山洼里去度她的残生了。我的舵妈!

(作者:侯晓萍  编辑:张鹏

更多资讯,欢迎扫描下方二维码关注湖北日报官方微博、微信。

-->
  • 湖北焦点
  • 国内要闻
  • 娱乐推荐
新闻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