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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榴明:我与《夕阳无语:武汉老公馆》2


(2005-10-17 11:07:10)

     《武汉老公馆》,一本书阅尽人世沧桑,将我的沧桑裹胁其中——离开那一幢老屋,走进今后的半个世纪,我再也没有回头,我也不可能回头,一个时代的弃儿,无论我曾经向我身外的一切倾注了多少感情,那一圈环链已经断了,无法粘合了,碎裂的片断零零落落散落在记忆的深处……

    就这样,在“胜利街85号”老宅的周围,我开始了我的写作调查。

    走过童年的故地,踩在那一块地面,觉得是一种坚硬的痛。无数次的幻觉,我走了进去,推开两扇大玻璃门,经过大厅,走上楼梯,向左转,就是我的家,进房门要往下走几级踏步,宽敞的起居室,左边是父亲和母亲的卧室,右边的小房间里住着祖母和我——一所幽灵之屋,因为今天它不存在,虽然它让我无法安宁……

    十九世纪的中叶至二十世纪的中叶,整整一百年的时间里,这里演绎着一段历史,中国与外国,东方与西方,侵入,占有,争斗,掠夺;接壤,撞碰,汇合,交融,一段被无数层颜料涂脂抹粉不清的历史。当我试图去掀开那一页,我才知道做这件事有多么难。逝去了,逝去了,灰飞烟灭。武汉文史馆的工作人员告诉我说:1966年或是1967年,汉口天津路6号,原英国驻汉口总领事官邸的后院里,武汉市文史馆里的馆藏资料被红卫兵架起火来直烧了两天两夜……

    “烧了两天两夜”,这是一个什么概念?谁也不能说具体。你只能想象,翻卷的红火,滚动的黑烟,灰白色和灰黑色的纸屑,薄薄的,皱皱的,轻轻的,一片,两片,无数片,风吹落花瓣似的从火焰里从黑烟中,飞起,飘零四散,灰飞烟灭……两天两夜,烧毁了多少纸,多少写满了字的纸,那些,都是历史。

    三十多年以后,当我寻找,人们说“你要的,没有!”

    我要的,没有。上一个世纪上两个世纪的故事,那些附在历史背面的故事,如同燃烧的纸屑一般灰飞烟灭。

    至于这座位于俄租界的“胜利街85号”老宅,难道我不能假设它曾经也是一所公馆?难道我不能假设当初它的主人也是出于不得已的原因弃它而去?不过我绝不会将它写进我的这本书里,因为我没有历史依据,也许,在将来我的小说中我会让它的影子重现……

    没有人知道它原有的主人,没有人知道它原来的故事,没有人关心它里面曾经有过的生活场景,也许那一切,那里面发生的一切,曾经是美丽的,繁华的,灵动的,生机勃勃的,或者是丑陋的,颓废的,萧条的,死气沉沉的,总之,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湮没无闻,另一种形式的灰飞烟灭。

    这次调查写作之中,我不可能走进我想走进的每一所公馆里面去,因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欢迎人们进到那里边去的。 其中,有一些公馆直至今日仍然还是公馆,作为上流社会阶层使用的场所,原先的使用目的并没有多少改变——原先,一些人在那里边居住,后来,换了另一些人在那里边居住——公馆的主人换了,别的一切依旧,独立、安静、威严,与周围保持着永远的距离,住在里边的永远是贵族;但是,另一些公馆就不一样了,时过境迁,命运多舛,颓废了、破败了、面目全非了,当你走近它,你不会相信它曾经也有过辉煌的过去;还有的呢?干脆地被毁弃了,荡然无存了,曾经有过的一切没有了,被一个时代摧毁了,面对遗址,那一天你无话可说……

    每一幢老公馆都有它的故事,兴衰、毁誉、荣辱、哀乐,渗透到每一块砖石每一根梁木每一颗泥沙里去,将时间和空间融化其中,当你穿行其间,你会觉得,老屋是有魂的。

    其实老屋不会说话。

    历史是在记录中产生的,从打结的绳子,刻划的龟甲兽骨,虽然也有周口店头骨和远古的石器和陶罐,但是都只能让后来的人猜测了,我们只能去推测了,因为没有文字记录。没有文字的历史只能是推测的历史,如老公馆,它们留了下来,留到了今天,但是没有或者说是很少有有关它们的文字记载。世界变迁太快,这样一些老房子耸立在原有的地方,披着一个世纪的沧桑,当我扣响它的大门,它能告诉我一些什么?敲开老公馆的大门,一切犹存,即使是破败了,颓废了,但是一切犹存,我问它:“你要告诉我一些什么?”

    1956年,我离开了胜利街85号,我没有离开这一座城市,依然在汉口,住了近半个世纪。半个世纪中无数次地我走过胜利街,走过童年生活的老屋,走过将它与人行道相隔的水泥围墙,围墙里有一棵梧桐树,永远没能长粗的树干,光滑的泛青的树皮,黄了又绿绿了又黄的叶子,树枝伸到街上来,我无数次地从树枝底下走过,从青色的树叶黄色的树叶下面走过。我看着老宅,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它不断地苍老、残破、颓败,终于有一天被人拆毁,残砖断瓦,石灰和水泥的废墟,而后在那废墟上面盖了一幢新楼,那是八十年代的末期,一个拙劣得不知道什么为建筑艺术的年代,暴发户的发家史,新起的楼房外墙包裹着那种千篇一律的蓝色玻璃,没有风格没有美感,丑陋得令人作呕的现代中国建筑,一个时代的标记。

    童年的老宅就这么消失了,从这张2002年10月拍摄的照片上还可以看到半世纪前的那一道水泥围墙的残部,老旧的院门还在,院内后来加盖的楼房密集得几乎难以插针,院门侧边临街挂着一块木头牌子,标明这一处房产如今(2002年)依然属于当年父亲母亲工作过的那一家报社所有,那一个陷我们一家于苦痛中近半个世纪的某一新闻单位,我提都不愿意提到它的名字。

    老宅外边的那一道围墙拆掉了,记忆中的那一棵老梧桐树还在,中国梧桐,光滑发青的树皮,如今,颤巍巍孤零零地站立在街边。那一天,负责“老公馆”全部摄影工作的弟弟说:“这绝对不是你小时候的那一棵树了,哪里有梧桐树长了四十多年还只有这么一点点粗的?”但是我坚持认为它是。老屋消失了,连同那一些不为人知的老屋的故事,连同我知道的一些故事,时间让一切消失,时代让一切消失,消失了故事消失了精神,消失了老宅消失了物质,文字湮没了,传说湮没了,遗留的印迹也湮没了,在那些消逝的途中,剩下来的只有我的感觉,我不知道这些算不算是历史?

    老屋不会说话……

(来源:中安网 文:胡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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